掐:一些神神道道的书上常有“掐指一算”就怎么怎么的场景描写;街头巷尾看相打卦的算命先生动不动就掐着手指“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地给人推算运数;煮豆角,炒蒜苗,要先掐成一段一段的。这个“掐”字,《集韵》的注音是“乞洽切”,读音qiā,和恰字同音,《新华字典》的普通话读音与之对应一致。
与普通话不同,常德方言的读音是ká,和卡字音近,但也对应了古音。在《唐韵》中,掐字是“苦洽切”,切出来的读音就是ká。掐字的本义在《说文解字》上,是“爪刺也”;用两个手指对捏,利用指甲刺人的动作,常德方言就是叫“掐”,用的是本义。例如:“妈妈,楼下的芸芸用手指拇掐我,胳膊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不仅是“爪刺”,掐字在常德方言中还有引申义“扳”“捏”。如:“你答应我半个月还钱,我天天在屋里掐着指拇算日子。你今天就跟我送来了,提前了两天。好朋友,讲信用!”这里“掐”的意思是“扳”;“端午节,老爷子用指拇尖尖掐了一点点雄黄,撒在酒杯里喝了,说是一年可以百毒不侵。”这里“掐”的意思是“捏”。所谓“掐指一算”的动作,就是用大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肚、指节上有规律地轮番捏来捏去,是自古师承下来的一种术数推算指法,所以这里“掐”字应是“捏”的意思。
揢:常德方言读音kē,和客字音近。吴奶奶的女儿带着八岁的儿子回娘家拜端午,吴奶奶疼爱地把外孙搂到面前抚摸着说:“我的宝宝好乖哟!这脸上怎么这么揢瘦的?”女儿无奈地说:“不爱吃饭呐!一回家就抓零食吃,讲都讲不听,到吃饭的时候还怎么吃得进去!”吴奶奶伸手握着外孙的胳膊说:“宝宝这手杆细得只一揢揢大,要少吃点零食,多吃点饭才长得粗喔!”说话之际,吴爷爷端了绿豆糕和几样坚果摆上来。外孙看见,挣脱外婆的手,抓了一揢把坚果,拉着吴家的孙子一起跳跳蹦蹦地出门玩去了。母女两个见此,无奈地相视一笑。
揢字的方言音义是自古沿用下来的,在《唐韵》里的注音是“苦格切”,读音同客字;语义是“手把著也”,意思就是“手握着”。所以,常德方言说“一揢把”,就是“握一满把”;前面说的“一揢揢大”,就是“一满把粗”。由此,引申出了“揢把瘦”“揢瘦”等缩略语。
咵:“咵”白话、“咵”懒谈,不着边际满口跑火车的人,被常德人尊称为“咵咵”。咵,常德方言读音kuǎ,与垮字同音。《集韵》为咵字的注音是“苦瓦切,音跨”,释义是“言戾也”,常德方言的音义和古音义完全一致。言戾,翻译成现代文就是言辞乖张。一群闲人在一起胡吹乱侃、夸夸其谈、不着边际,不就是言辞乖张嘛!
稂:这里不是指《新华字典》释为“狼尾草”的“稂”,是它的同音同义字“蓈”。《康熙字典》说,“蓈”字也可以写作“稂”,所以这里的“稂”字用的是“蓈”字的音义。蓈,《集韵》的注音是“卢当切”,切出来的读音是lāng,读郎字的阴平声,常德方言就读的这个音。《说文解字》的释义是“禾粟之米,生而不成,谓之蕫蓈”。意思是稻、粟等抽穗以后,因受环境因素影响,其中会有一些没能长出米粒,仅仅一个干瘪的空壳,俗称瘪谷,蕫蓈就是指瘪谷。
蕫蓈在运用中简缩成了“蓈”,古人常写成“稂”,语义在常德方言中由瘪谷引申出了干瘪、干瘦的语义。例如:庄稼生长不良,常德农民就说“田里的苗子长得稂细稂细的,只怕是缺肥呐!”绳子太细,就说“这根绳子稂细的,容易断,斢根粗点的来。”人长得瘦,也说“那伢营养不良,稂瘦的,颜色也不好。”看见瘦高个,就揶揄说“你看那个稂蕻子,瘦骨稂筋的,像根衣篙子。”
攘:不少常德人把推搡叫做“攘”,方言读音lǎng,与朗字同音。如:“景区爆满,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推推攘攘不安全。”“弟弟太调皮了,我一生气,把他攘了两把。”常德方言沿用的是《说文解字》“推也”和《康熙字典》“如阳切,音穰”的古音义,读音略有讹变。
䉪:䉪子,过去时代的一种稻谷去壳器具。䉪,《篇海》的注音是“卢对切”,切出来的读音为lèi,和累字同音,常德方言就是读的这个音;释义是“稻米硙(磨)”,词句太过简约,没有讲清楚。明代徐光启所著《农政全书》图文并茂,要清楚详细得多。《农政全书》有䉪子的白描插图,说明文字介绍了䉪子在明代称为“砻、礧”,是稻谷去壳器具;并说明这两个字的形旁之所以为“石”,是因为最初的䉪子是石制的;还说明了䉪子的详细构造和使用方法,与五六十年代以前常德地区所使用的几乎一模一样。根据说明文字记述,“砻”是江浙一带的名称,可以推断“礧”就是常德“䉪子”的名称。“礧”在清代的《康熙字典》里面是指石头之类,没说是稻谷去壳器具,只有金代的《篇海》收录的“䉪”字才是。徐光启著书的时候可能没有细看《篇海》,所以用了同音字“礧”。
䉪子是现代碾米机普及以前,中国南方常用的稻谷去壳器具,常德地区比较偏僻的地方直到六七十年代还有人使用。䉪子的模样就像一盘大石磨,徐光启说最初是石制的,应该就是石磨的样子。我们六七十年代看到的已不是石制,而是由很多的竹片组合出上下两个同轴的圆盘,座在一个带环形槽的石座上面,好像一副大的石磨,转动的时候,通过密集竹片的刮擦,把稻谷的谷壳剥掉。用䉪子䉪过以后出来落入环形槽的是谷壳、谷粒和糙米的混合物,需要用一种挂在屋梁上的大筛子人工筛分。筛分出来的谷壳只能做燃料或肥料,谷粒需要再次送进䉪子继续去壳,糙米则可以直接煮饭吃。糙米的米粒表面附着一层薄薄的糠皮,虽说含有一些有益的营养成分,但是会影响食用的口感。以前去除糠皮的办法就是再次加工,量大的用碾子碾,不够一碾盘的用碓舂,不够一碓窐的用擂钵擂,甚至可以装进空酒瓶用竹棍杵,加工好了用筛子或簸箕把精米和糠皮分离出来。精米的口感当然好多了,还可以得到糠皮做禽畜饲料。现在的稻谷加工都是机械化,米厂的精米、糙米、油糠、细糠、粗糠、谷壳,由机器一条龙地加工出来,再不用繁琐复杂的旧式器具了。
凌:古韵书的注音为“离呈切”,切出来的读音为líng,声调阳平,和陵字同音。《广韵》的释义为:冰凌。《新华字典》的释义为:冰。只有《风俗通》的释义最准确:“积冰曰凌。”意思是“大量堆积的冰块叫做凌”,北方大河每年春天化冰开河的时候,满河的浮冰排山倒海而下,叫做凌汛,就是最好的注脚。凌字还可读去声,《集韵》的注音为“里孕切”,切出来的读音就是lìng,和令字同音;释义是“冰也”。
因此,凌字读阳平声,是指大量堆积的冰块;而读去声才是指冰,这正是常德方言沿用的古音义,只是习惯性地去掉了后鼻音,读音为lìn,与赁字同音。常德人称冰块为凌片,叫垂下的冰挂为凌梗儿,还把上冻叫“结凌”“凌到(dǒu)哒”,读音都是lìn。
此外,颜师古在注解《前汉扬雄传》“虎豹之凌遽”时说:“凌,战栗也。”凌字的这个“战栗”的义项常德也有:一个大冬天,曾听一老农一边嘴里“嘶嘶”着一边说:“哟,今朝这个北风吹的……冷得筛凌梗儿哩!”筛凌梗儿就是打冷颤的意思。“筛”指的是用筛子筛谷物,全身都随着晃动,与民间用“筛糠”调侃发抖的用法相同;配上意为“战栗”的“凌梗儿”,意思就是“像筛糠那样冻得发抖”。
㙢:从前的常德河街在城墙外面,每年涨水季节,进水或深或浅、时间或长或短,总要被淹个一次两次。每次水退以后,屋里地面上都会有一层浮泥,人们把厚的称为泥糊、薄的叫做“泥㙢”。无论什么东西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捞起来的时候,表面总有一薄层滑溜溜的粘液,人们叫它“水㙢”。厨房灶台和灶后墙面,经常要用去油剂擦一擦,否则,就会存留一层滑腻腻的“油㙢”。长时间不打扫,屋里的家具上面就会“㙢”一层灰。还有,外面的院子角、街道边,以及公园、山野长的青苔,人们管它叫“绿头㙢”。安乡人甚至单取“覆盖”语义,把罩衣也叫做“㙢衣”。
㙢是个古词语,《广韵》的注音为“母官切”,切出来的读音是mān,和慢字音近;语义是“土覆(盖)也”。常德方言沿用的就是㙢字的古音义。
没:常德方言把沉入水中叫没,读音méi,与妹字同音;或mì,与密字同音。例如:潜水叫“泅没水”;一种黑毛水鸭子叫“没鸡儿”;什么物事被淹在水下了叫“没在水底下”。
没,《说文解字》的语义是“沉也。”《集韵》的注音是“莫佩切”,读音同妹。《说文解字》和《集韵》的这个古音义,被常德人沿用至今。
挠:《集韵》的注音为“尼交切”,读音是nāo,和唠字音近;释义是“抓也、搔也、亦扰也”。普通话的音义与之差不多;常德方言的读音也是nāo,使用比普通话更灵活。如:煮面的时候,要不时用筷子“挠”动一下,以免粘锅,这里挠字的意思是“搅”。桌子上停着一只金龟子,孩子会用手“挠”一下,看它动不动,这里挠字的意思是“碰”。有个人从水果摊旁边经过,顺手“挠”了一个桃子,这里挠字的意思是“抓”,本质上是偷,因此小偷在常德有个别名“挠挠匠”。放在那里的东西忽然发现有动过的痕迹,主人会问:“谁‘挠’动了?”这话含有“扰”“拿”“偷”等多重意思。捆着或者包着的东西,假如伸手去“挠”,结果发现绳子和包装很松,可以轻易打开,常德人会说,“喔,挠松的!”并由此推演开去,凡能轻易办的事,都用“挠松的”几个字显示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