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红色商溪

    商溪河的水是红色的。清晨的薄雾里溪水潺潺而下，两岸包谷地里浮起绛紫色的霞光，恍惚间分不清是朝晖浸染了溪水，还是岁月深处的血色洇透了时光。这条位于湘西北石门县的澧水支流在层峦叠嶂间蜿蜒，流过抗日名将郑洞国故居的雕花窗棂，绕过王尔琢烈士幼时攀爬的古樟，在陈振亚烈士的旧宅前缓缓东去。马桑树枝倒映水面，我分明看见涟漪里漾开红色旌旗猎猎。

    新修的沥青大道上，再也寻不见青石板铺就的将军巷里马蹄铁的印痕。三伏天的蝉鸣中，92岁的郑爷爷摇着蒲扇回忆：“那年贺胡子（贺龙）的马队打这里过，蹄铁在石板上溅出火星子。”老人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光亮，仿佛看见当年红军队伍正从山坳里涌来。商溪河两岸的吊脚楼上，家家户户连夜赶制红缨枪；晒谷场里，新媳妇们把陪嫁的衣被撕成布条，做成战士们的绑腿。

    王尔琢故居的后山上，几株野草在风中摇曳。他写给妻子的信笺，至今仍锁在展馆的玻璃柜中：“革命不成功，立誓不回家。”斑驳的字迹像凝固的泪痕。跨院的红叶石楠已亭亭如盖，树下石桌上那半局残棋，早已成为岁月的注脚——当年匆匆离家的青年志士，终究没能回来收拾这盘未完的棋局。如今每逢清明，总有戴红领巾的孩子踮着脚擦拭烈士相框，把新采的映山红轻轻放在“井冈骁将”的相前。

    在陈振亚烈士纪念馆，电视屏里重现着平江起义的烽火。戴眼镜的讲解员作为烈士后辈，说起家族里出了七位教师：“太爷爷用枪杆子争取的新世界，我们要用粉笔头继续建设。”展厅外的广场上，村民艺术团正在排练“薅草锣鼓”，古老的劳动号子混着锣鼓的旋律，惊飞了竹梢的斑鸠。

   石门县洞国学校的晨读声漫过山梁。教室的墙上挂着将军手书：“苟利国家生死以”。戴眼镜的女孩在吟诵《松花江上》，身穿校服的男孩在彩色塑胶运动场做早操。郑洞国教育基金会捐建的崭新校舍，与多媒体教室的智慧屏相映成趣。校长说，今年又有10多名学生考进重点中学，“要沿着前辈的革命足迹，为实现伟大复兴培育更多人才”。

   “金仙阳，银渡水，有钱难买商溪水。”曾几何时，先辈们唱着这样的歌走向革命前线。而今，当仙阳湖湿地的晨雾被渔歌刺破，“南方牧场”在晨曦中苏醒。“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图景，成为商溪红谷的时代新貌。来自长沙的游客小吴望着湿地牧场感慨：“没想到石门老区把生态文章做得这么妙。”无人机掠过湖面，飞进红色商溪，恰似当年红军战士的大刀挑破旧时代的阴霾。

   秋收时节，柑橘林翻涌着金色波浪。大车在盘山公路盘旋而上，满载石门柑橘的清香驶向北方。果农老王擦着汗笑：“陈振亚烈士若在世，怕要认不得故乡了。”他身后，无人机在林海上空盘旋，传感器将土壤墒情传回数字中心。20年前这里还是荒坡，如今满山红橘织就的红色天幕，把昔日红军走过的羊肠小道，变成了致富老区的 “产业路”。

   暮色中的商溪河泛起金红。两岸渐次亮起的路灯串成珍珠项链。王伯伯在廊下煨着罐罐茶，说起祖父当年参加红军的故事：“揣着三个烤红薯走到桑植，路上吃掉两个，最后一个留着，在贺龙军部宣誓时才舍得吃。”小孙女蹦跳着送来新摘的商溪红橘，橙红的果瓤甜如蜜。

   天上的星星亮了，照耀着商溪红谷。石门烈士陵园里，2493颗红星在夜色中闪烁。守陵员老彭轻拭烈士纪念碑：“这些年总梦见先辈们回来看新楼房、看柑橘园。”晚风掠过松林，恍惚传来遥远的军号。此刻商溪河倒映着满天星斗，河畔新建的老区农场灯火通明，冷藏车装载着清晨发往粤港澳的农产品，发动机轰鸣惊起河中夜鹭。

   每逢重阳，九岭十八湾的商溪红谷流金溢彩。无人机镜头里，商溪河像一条红绸带，绾结着青翠的茶园、金黄的橘园、满山的养殖基地。那些曾经浸透热血的土壤，如今生长着春天般生生不息的希望。红色基因化作叶脉里的养分，让老区的年轮永远向着太阳旋转。

红色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