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灼千里 山海唤归途
  • lzp
    2025-11-13 14:56

    ■杨年贵


    自北国南归,车轮碾过片片飘零的白桦叶,穿越中原无垠的秋野,掠过江汉迷蒙的水泽。一路风物虽壮阔苍凉,于我而言终是客途。我的心,如一只逆迁的候鸟,挣脱所有的繁华与寂寥,只为奔赴一场与故乡的山海之约。


    直至车辆驶入呼北高速新开通的炉红山腹地,时光的流速仿佛悄然改变。灯带在隧道穹顶划出流光般的轨迹,近三百秒的穿行,是一场从“游子”到“归人”的神圣仪式。隧道尽头豁然开朗,扑鼻而来的,是漫山茶园与橘林蒸腾的甜香,是四十五万亩土地用整个秋天酿造的醉意——这是故乡石门,予我的第一个拥抱。


    太平镇的茶山,在晨霭中初醒。一垄垄茶树,如大地摊开的琴键,虽覆秋霜,却似在无声弹奏《石门春晓》的韵律。万世桥头的人家,陶壶嘴喷吐着白雾,青钱柳叶在沸水中舒展成碧绿的云絮。


    “吃茶,吃茶。”乡音未改,茶汤澄澈如初。桥下流水潺潺,斜阳将人影拉得老长,恍若《常德谣》里“万世桥头望斜阳”的浅吟低唱。所有漂泊的沧桑,于此际沉入茶汤,终化作喉间一缕隽永的回甘。


    饮尽茶汤,南行至维新。空气骤然浸满一层浓稠的甜意,那是十万亩脐橙,将灿烂秋光悉数酿成了馥郁的香气。果园深处,邂逅古稀之年的盛师傅,他手捧脐橙,笑容醇厚如这土地。“尝尝,自家种的,甜得很。”


    晨露在纽荷尔脐橙光洁的表皮上碎若钻石。指尖轻划,微黄油亮的果皮应声绽开,咬下橙瓣的刹那,一场恰到好处的酸甜风暴席卷味蕾——这,便是刻在游子心头,最精准的乡愁刻度。


    深入石门南乡,方解“中国柑橘之乡”的厚重分量。几十万亩早熟蜜橘,铺展成波澜壮阔的金色海洋。在此,我遇见了返乡创业的“明哥”。他放弃了都市的繁华,归来守护这片橘园。


    “你看这智能分选线,”他目光笃定,“每一颗橘子都需经历十二道检测。我们要让石门的甜蜜,以最完美的姿态,走向世界。”无人机的嗡鸣掠过金色波浪,与山雀的啼啭、手机订单的脆响,共同交织成一曲传统农事与现代科技交融的、生机勃勃的时代交响。


    临近县城,故乡最独特的标识跃入眼帘——街旁矗立的,竟是千百盏橘灯。暮色四合时,暖黄的光晕自饱满的橙红灯罩内流淌而出,将整座小城温柔地包裹,宛若一片流动的、温暖的橘海。


    是夜,友人设宴洗尘。窗外橘灯熠熠,映照满室笑谈。杯中是新酿的果酒,桌上是应时的橘香佳肴。此情此景,令我想起自己曾写下的诗句:“满城橘灯迎归人”。原来,抽象的乡愁,于此竟寻得了它最具象的注脚:是灯杆上朱红的字迹,是杯中摇曳的琥珀光,是唇齿间化不开的橘甜。


    翌日破晓,于老屋醒来。推窗见薄雾缭绕的橘林,炊烟袅袅。母亲于灶前忙碌,腊肉的焦香与米酒的醇厚交织升腾。


    “记得你小时候,总盼着橘子红。”母亲轻声说道,目光温暖,“如今好了,橘子红了,你也回来了。”


    我望向窗外,露珠在青翠的橘叶上闪烁,恍若童年每一个殷殷期待的早晨。


    北国的秋色再壮丽,也不及母亲灶台跃动的火苗;异乡的盛宴再奢华,也不及父亲园中新摘的甘甜。


    这就是我的故乡——石门。


    它让漂泊的沧桑,沉入青钱柳茶的醇厚;让离乡的苦涩,化作维新脐橙汁水的甘甜。


    当壶瓶山的月色漫过渫水河,当《橘红醉家乡》的旋律随晚风飘荡,我们终将明了:世间风景万千,唯有这一片被橘红茶香浸润的土地,能让灵魂真正安顿。


    万亩橘茶我作聘,为卿白发唤乳名。石门,永远以山海为怀,以橘红为信,等待着每一个游子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