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2001年春末的一天,时隔多年,那天的阳光还时时洒入我的梦乡,醒来,陈文河老师遒劲的钢笔字纷纷掠过我的脑海:“要把眼睛放在全中国、全人类、全世界的高度去看,然后才是写……”每想至此,泪水就会悄悄濡湿我的眼眶。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云淡风轻。
我正坐在屋檐下背对着阳光看书,邮递员来了,朝我递来一个大信封,信封上几个印刷的绿色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常德日报》。当时,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跳加速,差点窒息。在邮递员异样的目光中,我收下了平生的第一笔稿费:十五元。邮递员走了,我转身进屋准备拆开信封一个人静静去看时,我的双腿竟有些蹒跚,甚至不能正常的走路了,浑身激动得发抖,扶着墙壁也险些摔倒——那种触电般的幸福感可能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了!
而实际上,到那天为止,我光买信封的钱都远远超过了十五块!当我哆哆嗦嗦撕开信封,拿出《常德日报》,迫不及待的翻到副刊,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变成了铅字的我的诗,热泪就滚滚的流了下来。在淡淡的铅味中,我尽情的流着眼泪,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不知道我的人,肯定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1974年,我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世代务农。从记事起,我的童年除了白米饭,就很少闻到肉味,一年到头最多就吃三四斤油,有时甚至一斤多油,最尴尬的时候,甚至盐都要借。那时的冬天远比现在寒冷,门前小河里的冰厚得承受一个小孩的重量都绰绰有余,这在我们整个湖南地区的今天都是极为少见的。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家贫,那样寒冷的冬天我就没有穿过棉裤,加上营养不良,那时的每个冬天我都会冻手冻脚,特别是我的脚后跟,一到冬天就会冻得稀烂,整个脚后跟都会粘在袜子上脱不下来。因为没钱上医院,母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个单方:用鸡屎洗。所以每天晚上洗脚时,母亲都会用腥味扑鼻的鸡屎给我泡脚洗脚……
正是这些惨痛的经历,让我上学后学习特别刻苦,希望能通过刻苦学习走出农村来改变我的命运。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自己对能改变贫穷的命运也充满了信心。
因为爱写作文,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先跳出农门,再追逐我的作家梦……
天有不测风云,初中毕业时,因为儿时落下的病根,我患了风湿性心脏病,——我的前途,我的梦想,被一纸诊断书撕得粉碎!
那天中午,下着滂沱大雨,在汉寿县人民医院大门口,我拿着诊断书泪流满面!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1991年春夏之交,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辍学在家的日子,因为身体的原因,我除了在家洗衣做饭,从未下过田,因为心痛心悸总是频频把我折磨,稍累的活都会让我气喘嘘嘘,心脏狂跳。近十年的时间,我就是在别人怜悯的话语和乜斜的目光中度过的。偶尔听到别人那些怜悯的话语,看到那些乜斜的目光,我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但我自小就自尊自强的心却在滴血!就这样,我一年又一年的看着春去春来,花谢花开。
幸运的是,因为从小爱好的写作陪我度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正式开始写作到了90年代中后期,那时,我不顾白天黑夜的写作,不仅仅是因为热爱,还想通过写作换来我久违的尊严,并且看到同样不幸的父母许久不见的为我骄傲的笑容。(可是因为风湿心脏病,每次写作我的手手都会微微发抖,所以字迹潦草。)我那时几乎什么都看,连路上一张脏兮兮的报纸都会捡起来看一看有没有副刊。因为父亲是收废品的,所以我那时的书籍大多是来自父亲收的废书,自己偶尔也会去书店买上一两本,我写文章,也写诗。可想而知,对一个只有初中水平的人来说,要想写文章写诗并且达到能够发表的水平,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很自然,在默默写了三四年都没有只言片语发表后,我不再奢望发表诗文了。写作也再没有废寝忘食了,甚至偶尔还有放弃写作的念头,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写作的料。
可是不久后,陈老师帮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歌……
这就是我为什么拿到第一笔稿费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的原因。在同时收到的那封信中,不仅仅只有样报,还有陈老师写的亲笔信,他不仅肯定了我的写作天分,还赞扬了我身处逆境不屈不挠的精神。末尾还告诉我:“要把眼睛放到……”
一直到今天,我都还保存着那封信。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陈老师帮我发的第一首诗——
清明
一杯酒 一炷香
或者一吊纸钱
能唤醒亡灵么?
这不是迷信
生活原本就需要
善良的欺骗
那首小诗发表得太是时候了,我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就在我发表《清明》的2001年,在陈老师的关注和帮助下,我那些潦草的稿件先后有十多篇首发表在《常德日报》上。看着别人敬佩的目光,我的信心空前高涨:虽然命运残酷的捉弄了我,但我还有能力反击,还有机会向所有人证明我不是一个废物。
然而,厄运很快再一次降临了!
2002年2月的一天,我因为心脏病患了脑梗塞——那一次,我整整昏迷了十多天!十多天后才恢复一点点知觉,手脚开始动弹。十九天后,我终于能够睁开紧闭的眼睛了。
于是,我又度过了两年多行走不便口眼歪斜口齿不清噩梦般的日子。
2004年4月,脑梗塞好转之后,我把心一横,孤注一掷,把房子卖了,大肆举债冒着人才两空的风险去做心脏病手术。因为,经过那么多苦难后,我意识到:如果我不想虚度此生,我就必须治好心脏病!
2004年4月21日,在父兄的陪同下,我来到了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心胸外科。
手术很成功,我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但就在术后的第二天,我兄弟回家了,因为他被高昂的手术费吓坏了。于是,被我连累得白发苍苍的老父单独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我。由于年老体衰,日夜护理我,又无人替他,几天后,竟有些恍惚起来,丢三落四,有时甚至忘记给我吃医生发给我的药。我只有三兄妹,妹妹当时在广东打工,我打电话给刚回家不久的兄弟,要他来替父亲两天,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他可怕的咆哮声。当时,母亲也在家。说实话,我可以忍受心悸、心痛、风湿、脑梗塞等等肉体上的任何痛苦,却无法抵御亲人的漠视对我的打击与伤害。于是,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望着可怜的父亲长吁短叹,黯然神伤,人也日渐憔悴。期间,父亲回过一趟家,借钱,作后期治疗用。但亲友们都已借过,没钱,父亲空手而返。几天之后,父亲和我吃饭都成了问题,我不仅伤口没有愈合,还欠下了院方数千元医疗费。于是,在心理和经济以及伤口痛疼的多重打击下,在父亲日渐凄凉的背影中,我万念俱灰,由于无力爬上窗台,我打碎了厕所玻璃,切开了腹部!
此时,刚刚获悉我在手术,迄今为止唯一帮我发过作品的昔日的副刊编辑陈文河老师闻讯匆匆感到医院。(后来得知,送我一束康乃馨的就是现在的美女老总魏仙耘女士。)而当时,我正在手术室抢救。于是,陈老师在病房给我留了一封信:“修立民,陈文河今天来看你,你正在抢救,听到你手术后经济困难,我这两天一直在为你的事奔波,况且工作也忙,我没有想到,你手术成功,却因为经济的原因,因为我没有及时来看你,悲观愤懑至此,我感到震惊,也为你感到羞耻!……”
当我被医生及时发现并抢救过来,看到悲伤欲绝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的泪水又不可遏制的涌了出来,同时也恍然大悟,只要我活着,好好的活着,就是父亲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陈老师来了,当憔悴不堪的我在病床上看到一张气质不凡的中年人亲切陌生的笑脸走近病室,我就知道是陈文河老师——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仅仅只是书信来往。我赶紧从病床上坐起来,颤抖着握住陈老师的手,陈老师扶着我说:“不要坐起来,不要坐起来,好好躺着休息……”随后掏出几百块钱给我,并代我去向院方交涉。
两天后,陈老师帮我在《常德日报》发了一个报道:《送你一束康乃馨——关注:走下手术台的乡村诗人》。于是,接下来几天,有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到医院看我,每天都有护士免费给我端饭,这给了心凉如水的我莫大的安慰。
出院时,在陈老师协调下,院方免除了我一部分医药费,同时,给院方打了一张欠条。一辈子垂首做人的父亲感动得泪水盈盈……
诚然,陈老师不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人,只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但他高尚的人格不容置疑。试问,这世上会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数年如一日的去关注和帮助一个落魄潦倒、连自己也养不活、并且已经病入膏肓的人呢?一个人有渊博的知识、显赫的地位并不值得炫耀,因为一个知识再渊博地位再显赫的人,一旦离开了他熟悉的领域,可能连一个文盲都不如。秦桧才华横溢,位高权重,但他却遗臭万年。因此,对比许多穷得只剩下权、钱的人来说,陈老师无疑是一个真正富有的人。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默默写作,我知道,我的写作水平还有待提高,所以只是写作,没有投稿,对于历经沧桑迄今仍孑然一身的我来说,财富名利已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我也深知,陈老师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报答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写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他,也无愧于自己的作品。只是不知不觉间,早已恢复健康的我也早已过了陈老师当年的年龄了。
日前,去常德看望已年近六十依然健朗的陈老师,心情还有一点点激动,但已经没有当年的自卑和紧张了。远去的岁月已经带走了我的伤痛与悲哀,也让我的脸上多了几分从容与淡定。与陈老师畅谈中,我给他看了保存在手机上的诗文,陈老师看完很高兴,一直看了半个多钟头,我又看到了陈老师久违的赞许的目光,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用一首诗抒发我储存多年的情感,也送给关注我二十多年的尊敬的陈老师吧——
目标
——远方
我已经确定最终要抵达的地方
所以我拒绝了别人善意的提醒
就算旅途荆棘密布
我也会日夜兼程
太阳把他的金子洒在路上
我没有留恋
虽然我两手空空
艳丽的花朵开满了路的两边
我没有停步
虽然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即使千山万壑
也动摇不了小溪东去的决心
尽管波涛汹涌
也改变不了船儿既定的航向
何必在乎结局是什么
活着,就要把信念昂扬
远方,远方
远方有我的铮铮誓言!
远方有我的无悔无怨!
真心祝愿陈老师一生平安,也祝愿天下的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