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忠王幸存在湖南的后裔(二)
  • 郭宜中
    2025-09-28 22:40
    (续前)

       经曾国藩推荐,陈宝箴从同治八年(1869年)起在多地任地方官。其中光绪元年(1875年)至三年(1877年),任湖南“辰永沅靖(辰州、永顺、沅州、靖州)兵备道”道尹,驻湘西凤凰镇筸城,故又称“镇筸道”道台。陈宝箴节制闻名天下的“镇筸兵”、总揽湘西军政民政,事务繁忙,自然需要人手协助。清代地方官员上任都带着一批沾亲带故的幕僚和亲信,幕僚帮着处理公务,亲信负责内外杂务。已经二十岁的干女婿李荣贵,必然会被陈宝箴带在身边做事,此时也应跟随在凤凰。凤凰自古就是湖南与云贵川的交通孔道,跨过省界就是蜀地重庆,距离近且有官道相通。当年李氏兄弟年幼不知彼此下落,陈宝箴是清楚的,以陈宝箴的高风,肯定秘密安排他们会过面,兄弟俩由此有了联系。
     《草谱》记载李荣翔已娶妻周氏,育有余瑞、余瑶两子和一女素珍,长子订婚的王氏和次子订婚的向氏都是重庆人家的女儿,应是他们已经落籍定居在了重庆。但在生于光绪九年(1883年)的女儿素珍之后,再没有后续的出生信息,也没有这些孩子成年后的婚姻、生育信息,应是光绪九年(1883年)以后不久,他们又失去了联系,这肯定与陈宝箴的职务调动有关。光绪三年(1877年)陈宝箴奉调回省主持营务,李荣贵跟随到了长沙,两兄弟应还能联系得上。后来李荣贵跟随陈宝箴长期在外省,兄弟间的联系肯定时断时续。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陈宝箴擢任湖南巡抚,李荣贵跟随回到长沙,兄弟本可以继续联系,不料翌年(1896年)李荣贵遽然离世,估计没有来得及交代重庆的联系地址。更糟糕的是两年后的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戊戌维新被镇压,陈宝箴因支持维新,罢官去职回了江西,湖南这边的联络坐标也就同时失去了。从此,忠王留下的两支血脉失去了联系,世事沧桑,至今一百多年了。
      忠王第三代李馀庆,“號國卿(欽),書名紹庚。”公开的名字应是“季国卿”。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陈宝箴任湖南巡抚的第二年,由于李荣贵中年过世,义女陈氏母子成了孤儿寡母。尽管李馀庆也在陈家读过书,却没法通过科举入仕,走当官那条路。因为科举第一步考秀才就必须在户籍所在地参加县考,还得填报祖宗三代的情况,李家的原籍广西藤县、迁去地江宁上元都去不得,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他父子用的是假姓假名,无论在江西还是湖南都没有落籍,是个没有户籍的黑户,靠着陈宝箴当官的荫庇才存活下来。要想落籍也很难,按清朝的户籍制度,除了当地的土著、老住户,外来人要落籍入户,必须要在当地置办有田产或房产,他家根本不具备那样的财力。所以李馀庆只能去当铺学徒,靠打工艰难谋生,婚配也只能在社会底层,妻子彭氏是长沙东乡的一个厨工彭三才的女儿。
      恰好这年湖南官办常宁水口山铅锌矿务,巡抚陈宝箴委派宁乡士人廖树蘅为首任矿区总办,他对干外孙李馀庆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总想着尽可能把他安排得好一点,在同意廖树蘅要求官员们“不荐一人”的条件下,还是破例把二十一岁的李馀庆推荐给廖做了帮手。廖树蘅曾在光绪三年(1877年)受聘当过几年陈宝箴的幕僚兼家庭塾师,并从此成为陈家父子的诗友,期间应是接触并认识陈家的干女婿李荣贵的,所以他欣然带着李馀庆去了水口山。
      廖树蘅后来升任省矿务总办,水口山矿务由他的儿子廖基植接办。李馀庆,此时公开名字还是“季国卿”,他同样遗传了乃祖的性格特质,做事肯干、忠实可靠,很为廖氏父子欣赏,成了他们的亲信,先后任过会计、选矿科总监工、矿区总务科长。廖氏父子前后任矿区总办十六年,由于经营有道,水口山矿成了清末湖南官府的一大财源,因而职员们的待遇也相对优厚,李馀庆一家住的“四十八间”宿舍区,是矿区专门为高级职员和技师修建的一个公寓院落。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陈宝箴父子被罢官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陈宝箴又被那拉氏密旨赐死,陈家因之败落。失去陈家的荫庇以后,李馀庆依靠自己的能力在事业上站稳了脚跟。他知恩图报,尽力对在湖南的陈家人给予了生活接济。
    到水口山矿区任职十二年后,时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李馀庆终于攒够了钱,在宁乡县五都十四区的土墙湾买了四十八亩田土,并修了一栋土砖瓦顶的房子,得以落籍宁乡,与他妹妹李云卿的婆家叶氏在同一地区。与土墙湾相距数里就是廖树蘅父子居住的横田,横田廖氏是宁乡的名门望族。李馀庆一家能在这个从无渊源的村社落籍,作为土著的廖家和叶家无疑都提供过助力。自咸丰元年(1851年)起,风雨飘泊了五十多年的忠王家族,至此才有了赖以生存的根基。
     三年后,辛亥革命爆发,腐朽没落的满清专制统治随即土崩瓦解。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宣告成立,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历来以“洪秀全第二”自诩,太平天国运动因而从“洪杨倡乱”“长毛造反”的反面典型成了“反清起义”“民族英雄”的正面形象。当了三十七年“季国卿”的李馀庆得以公开身份,宣布恢复李姓,考虑到名字“国卿”已为同人叫惯了,所以就因循改成了“李国钦”。名字的一字之改,其中当有深意:一方面,卿、钦两个字在湖南口音里面完全同音,不影响同事之间相称;另一方面,抛弃了违背心愿的“清国之卿”假名,亮明了“钦敬太平天国”的本心。从同治三年(1864年)到此时,忠王子孙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四十八年,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大喊一声“我们是李忠王的后人”!
     1912年6月,李国钦兴冲冲地回到宁乡的新家,把父亲暗中书写的李家《草谱》从私密处拿出来,堂堂正正地摆在书桌上,用新的八行书纸重新誊抄、修订、续写。这可是他们家的根脉,子子孙孙都要永志不忘的。
     翻阅《草谱》,其中女眷父亲名讳的记载,存在不同的表述。忠王母亲陆氏的记载是“梧邑陸明德公次女”,陆明德是李荣贵的曾外祖父;忠王夫人宋氏的记载是“梧邑宋壽春公長女”,宋寿春是李荣贵的外祖父;忠王三媳陈氏的记载是“江西義寧陳資公女”,陈资是李荣贵的岳父。以上三位都是李荣贵的长辈,所以一律尊称为“公”。而对李荣贵长媳彭氏的记载是“長沙東鄉彭三才女”,彭三才是李荣贵的亲家;对四弟李荣翔的两个未婚儿媳的记载是“重慶王卓卿先生次女”“重慶向立吾滿女”,王卓卿和向立吾是李荣翔的亲家。这三位都是李荣贵的平辈,所以直呼其名或仅以“先生”称之。因而可以推定,《草谱》的最初起草人,应是李国钦的父亲、忠王第三子李荣贵。如果是李国钦起草的,肯定都得尊称为“公”。这次李国钦在重新誊抄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个细微之处,给后面几位补上“公”字,因而为后人的研究留下了蛛丝马迹。
     《草谱》的封面,本应是《李氏草谱》四个大字居中一行、郡望和堂号一行、刊订年月一行,但在满清统治的险恶处境下,李荣贵只能简单地写“《草谱》-棣华堂订”等字样,不能标出郡望和“李”字。到李国钦重新誊抄的时候,可以亮出“李”字了,可能因不太了解宗谱封面的格式,写成了“《草谱》-李·棣华堂订”。
      这个堂号两边都有墨色稍淡的修订痕迹,应是李国钦在其后的年月作的一点修改。右边标注有“老堂號”三字,含义是指“棣华堂”是他父亲拟定的老堂号。左边标注了“更篤慶堂”后又圈去,接着写的是“又更繁實堂”,这里应该是两次重拟新堂号的痕迹。从文字看,最后确定的堂号应是“繁实堂”,饱含盼望家族繁盛之情。
     《草谱》开头只有几句简短前言:“原籍廣西梧州藤縣守鳳鄉五十七都長恭里新旺村,老居於咸豐元年洪秀全倡亂始遷江寧上元,於同治三年移居湘省。於光緒三十四年臘月,在寧鄉五都十四區、地名土牆灣置田四十八畝。於中華民國元年六月十一號來鄉,居本屋正房內兩間。將宗派改為金木水火土輪流,取生生不絕之義。”没有一般族谱常见的家族源流、远祖追述等内容。向上追溯最远也只记载到忠王的祖父母名讳,且没有生卒年月等内容。顺序而下的是忠王的父亲李世高夫妇,生卒年月等内容已经具备了。但注意到他的家族身份标注是“继公长子”,那就应该还有兄弟姐妹,但这些人都缺失了。究其原因,与李荣贵被掳时年龄尚幼有关。一个未满九岁的孩子,能记住原籍地址、了解宗派字辈、知道曾祖的姓名已经很不错了。李荣贵秘密起草这本《草谱》的时候,不仅不敢公然认祖归宗标注“李”姓,更不可能冒暴露身份的危险去原籍地寻根问祖查宗谱,所以有这些缺失是难免的。还有,忠王是兄弟二人,忠王为长,弟弟叫李明成,也是太平天国一名将领,受封扬王。《草谱》没有他的名录,可能是他常年在外作战,年幼的李荣贵对他印象不深,记不清他的家庭成员情况,也不知他的下落所致。
     《草谱》的前言,李荣贵其实只开了一句头:“原籍廣西梧州藤縣守鳳鄉五十七都長恭里新旺村,老居於咸豐元年洪秀全倡亂始遷江寧上元,於同治三年移居湘省。”从“洪秀全倡乱”字样可以看出,这是满清时期的说法,只能是李荣贵的遗墨,民国时期的李国钦不可能这样写,他不过是照样誊抄,保留历史样貌罢了。记载的原籍地址十分具体,迁入地“江宁上元”也比较详实。南京在清代的名称是“江宁”,太平天国时期称了十余年“天京”,后又恢复了旧名,从民国至今的名称是“南京”。明代南京的外城有一座“上元门”,清代依旧,现在南京市的江宁区,还有“上元门地铁站”,其附近仍有以“上元”命名的街道和学校等,《草谱》记载的“江宁上元”应该就是这里。苏州的那座著名的“忠王府”,在苏州失陷的时候尚未完工,应是忠王据有苏州后新建的,忠王的亲属住的时间应该不长,或者并没有住过去。旧的忠王府应该就是在上元门一带,当时李荣贵尚幼,只记得“江宁上元”,没能记清具体的街道里巷。天国失败后李荣贵的移居地只有“湘省”二字,因为那时他一家人还漂着,跟着陈宝箴在湖南的时间虽然长些,却没有具体的落籍地点,只能无奈地以“湘省”概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