挝:“我背起挝锄上山坡,我几锄挝个北瓜窝,狗子跑来胡捣乱,我提腿把它挝一脚。”这不是邻国老挝的“挝”字,是挖、踢的动作,常德方言叫“挝”,念zuá,和抓字读音相近。如:锄头又名“挝锄”,挖土窝子叫“挝眼”,用脚踢叫“挝一脚”。还有,陡峭山头上外凸的部分常德农村叫“山挝”;有人长相额头突出,外地方言称“挖额头”,常德人叫“挝额角”。
挝,《康熙字典》的释文为“张瓜切,音檛(zhuā),击也。”《新华字典》的诠释是“zhuā;打,敲打。”常德方言去掉了翘舌音,声调为阳平,词义也有一些引申。
戆:蠢人自古就有,所以戆字也自古就有,《说文解字》的释义为“愚也”。《广韵》等的注音为“陟降切”,切出来就读zhuǎng,念状字的上声。常德方言与之读音差不多,只是不翘舌,读zuǎng。
《新华字典》里的“戆”字,念zhuàng的时候意思是刚直,念gàng的时候意思是鲁莽,这是现代音义,与常德方言的语义不相属。常德方言继承的是戆字的古音义,指愚蠢的行为叫戆,蠢人叫戆棒,与东北人说的“棒子”异曲同工。如,“你这伢儿真的是个戆棒!别个都晓得那边水深去不得,只有你,戆里戆气摸过去哒!还好,搭帮老五拉了你一把,没有揾死在那里。”
三、古词变用
常德方言中有一些词语虽是自古沿用下来的,但语音或语义产生了较大的讹变或引申。例如:
跘:走路不小心跌倒,常德方言就说“跘到(dǔu)哒”“跘跟头哒”;从高处掉下,也说“跘下来哒”;因之出了伤亡,还是说“跘伤哒”“跘断手哒”“跘死哒”。这个跘字,方言读音为bǎn,和板字同音,语义等同于“跌倒、摔倒”。
跘,《集韵》的注音为“蒲官切”,读音同盘字,语义“与蹒同”。“蹒”是指的蹒跚,释义是“旋行貌”,意思是脚步歪斜、行迹扭曲、走路不稳的样子,就是影视剧里演绎的醉汉步伐。走路不稳就容易跌倒,所以常德方言用“跘”字表示“跌倒、摔倒”,语义是继承基础上的引申;读音由pán讹变为bǎn,在合理范围之内。
绷:常德方言读bēng,念蹦字的阴平声。语义可以是“拉”:“抓到(dǒu)绳子使劲绷。”“那伢儿跑过来绷到(dǒu)我的衣服不放手。”也可以是“扯”:“背包带子被绷断了。”“用力过猛把扣子绷掉了。”也可以引申为“拔”:“快点帮我把手上扎的这根刺绷出来!”“用钳子把钉子绷出来。”还可以组词作名词用:用来绷紧绣花布的框子叫做“绣花绷子”、用绷紧的棕绳网做的床垫叫“床绷子”。
这个字,《广韵》的注音是“北萌切”,切出来的读音虽然也是bēng,但是语义差异较大。《说文解字》的释义是“束也。”意思是捆扎;《广韵》的释义是“束儿衣。”就是近现代说的“襁褓”,即包住婴儿的包裹;没有拉、扯、拔的语义。只有《新华字典》的“张紧、拉紧”义项与常德方言的语义比较接近。
㧗:常德方言的读音是cǐ,和“此”字同音。这个读音来自古代,《说文解字》对㧗字的诠释是“从手、此声”,《唐韵》的注音是“侧氏切”,切出来的读音也同“此”字,两者与常德方言的读音都一样。《说文解字》说㧗字的语义是“捽也”,《广韵》为之注释说:捽,“手持也”,指明㧗字的意思就是用手拿着;常德方言对这个语义有较大的引申,把伸手拿着做的一些幅度不大的动作,都称之为“㧗”。
例如:冬天往孩子手脸上搽护肤品,叫做“㧗香”“㧗脸”;爱美的女孩在脸上打腮红、在嘴唇上抹唇膏,称为“㧗红”“㧗口红”;往伤口或者疮疖上涂药水药膏,叫做“㧗药”;工人往轮轴里滴点机油,说是“㧗点润滑油”;木匠用油刷在锯子、斧凿上擦拭,叫做“㧗油”;给物件上色,有人说是“㧗颜色”;漆匠用油漆刷家具,也有人称为“㧗油漆”。
齿:常德方言去掉了翘舌音,读音为cǐ,常用组词为“不齿”。《尚书·蔡仲之命》有“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的史实,宋·沈括《梦溪笔谈》有“以为士人不齿,放弃终身。”的叙事,清·钱泳《履园丛话》有“昔江阴有某进士者,少无赖,不齿于人。”的记载,都是运用“不齿”的事例。《新华字典》解释“不齿”说:“不认为是同类的人,表示鄙弃。”那么,“齿”就是“引为同类”“愿与同列”了,这正是齿字的本义。嘴里的牙齿并排成列,涵义就是“同类”“并列”。常德方言有两个例句:“哎,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齿我?”“那人讲话不上腔,没得几个人愿意齿他。”“齿”在例句中的意思是“理睬”。从古籍记载的事例中可见,既然鄙视其人,不与同列,还会屑于与之搭腔吗?常德方言把“齿”引申为“理睬”,“不齿”引申为“不理睬”,是有道理的。
捯:常德方言读音dǎo,和倒字同音。常德乡间有一种土疗法,叫做“捯火针”,没有亲见,听说是在患处用鞋底针扎几下,然后用酒杯或小竹筒拔火罐,好像是治风湿痛的,想来应该就是中医的针灸加火罐疗法的民间仿用。“捯”在常德方言中是个动词,凡细小尖锐东西的扎、刺,或者蜂类的尾针蜇刺,都可说“捯”。如:“上山去砍柴,脚上被捯了一根牛王刺。”“补衣的时候,不小心被针捯了一下。”“今天去割牛草,没提防草蓬里有一窝土蜂,手上脸上被土蜂捯了好几个包。”“煞黑的时候禾场里蚊子特多,叮得腿上像捯火针样的,拿蒲扇都拍不退。”
常德民间的这个捯字,读音虽与《新华字典》的捯(dáo)字差不多,但语义相差甚远。古籍《集韵》给捯字的注音为“睹老切”,读音为dǎo,和常德方言的读音却是一致的。《说文解字》的释义为“手椎(捶)也。”常德方言在“椎(捶)”的基础上引申出了“刺、扎、蛰”的语义。
捣:有一个类似于“撞”的动作,就是用一根长形的物件,沿纵轴方向用力推出。如果物件细而尖,这个动作就叫做“戳”;如果物件粗而钝,这个动作就叫做“捣”。
捣,《集韵》和《韵会》的注音为“睹老切”,《说文解字》的释义为“手椎(拳头打)也。”《康熙字典》的释义为“筑(夯筑)也、敲(撞击)也、舂(舂碓)也。”《新华字典》的现代音义与之也差不多。
常德方言在语义上与古今典籍一致,但读音发生了讹变,读duó,和舵字的方言读音相同。如:“那小子阴得很,经常暗暗地用拳头捣(duó)别人。”“要是被练武的人用倒拐子(手肘)捣(duó)一下,那可就非同小可了!”“这小调皮拿一根棍到处乱捣(duó),把老邬家窗户的玻璃都捣(duó)破了。”
豮:《新华字典》的注释是:“fén,〈方〉雄性的牲畜:豮猪。”但常德本地方言只有尚未阉割的幼公猪才叫“豮猪儿”,不阉割的种公猪不叫“豮猪”,叫“猪牯子”。另外,尚未阉割的小母猪叫“騲猪儿”,留作繁殖用的母猪叫“猪娘”或“猪婆”;凡阉割了用于育肥的公母猪都叫“槽子(即架子猪)”,长好架子开始催肥时就叫“肉猪”了。至于其他雄性牲畜,没有叫“豮牛”、“豮马”、“豮羊”的。常德方言“豮”字的语义与《新华字典》虽有所区别,但不太大。
《唐韵》等古韵书对豮字的注音都是“符分切”,切出来的读音同坟字,与常德方言没有差异。但《说文解字》对豮字的注释为“羠(阉割)豕(猪)也。”《释文》的释义是“豕去势曰豮”,意思是说“豮”是被阉割了的猪,而常德方言在语义上与古籍却截然相反。
轧:挤、塞,厕身其间,方言叫“轧”,读音gā,和嘎字同音。如:加塞插队叫“轧队”,场地拥挤叫“轧得很”“轧满了”,塞进去、挤进去叫“轧进去”。
轧,《新华字典》的注释为“gá;‹方›挤,拥挤。”常德方言与之语义相同,声调有点出入。《康熙字典》的主要音义“於黠切,音扎(zhā);车辗也。”与常德方言迥异;只有衍生义“又,轧芴,致密也”与常德方言的语义有源流关系。“轧”的方言词义“拥挤”应是“致密”的引申,读音也应是“zhā”音的讹变。
割:常德方言的锯子不叫“锯子”,叫“割子”,用锯子锯木料也叫“割木料”。但这个“割”字读音的声调特殊,不是普通话的阴平声gē,也不是常德人平素用方言说“切割”“割稻”时的阳平声gó,而是常德方言的特殊声调“阴上”声ge。
因为小地域的差别,同属常德方言,不少字在读音、声调上常有差异,如“没得”这个词,石门等地读音是“méi-dé”,安乡一带读音是“mèi-dé”,汉寿那边读音是“mào-dé”,桃源那块读音是“mèi-dē”,常德城区读音是“méi-dé(得字念“阴上”声)”。而“割”字堪称典型,读音和声调在常德方言的各个地域几乎一样,全都念ge音的“阴上”声。除了用“割子”“割木料”以外,用“钢割(锯)”“割铁”、用刀子“割肉”等,凡是砍、切、剁等快捷动作之外的、带有划或拉的动作元素的切割,或者需多次反复划拉才能完成的切割,都是用这个声调。甚至有的地方,连拉胡琴也说成“割胡琴”,可能是因为拉琴的动作也是多次反复的缘故吧。
那么割字的这个声调从何而来呢?在《集韵》中,割字的注音是“居曷切”,属于入声曷韵。在长期的演化过程中,割字的语义没有多大变化,只有入声调在普通话中演化成了阴平声,在常德话中则演化成了“阴上”声。
牯:在常德农村,公牛称为牯牛,公猪也叫猪牯子,甚至调侃体格强壮荷尔蒙旺盛的男人也叫他“×牯子”。牯,方言读音为gǔ,《广韵》的注音为“公户切”,《集韵》等的注音为“果五切”,读音都同古字,和常德方言读音一样。《新华字典》的音义也是这样。但是《玉篇》的释义是“牝牛”,就是母牛。方言的语义与之恰恰相反,不知是古籍有错还是语义演化造成的。
瘝:疮疖痈疽或伤口溃烂化脓,常德方言叫“瘝”,念guán,读音同惯字的方言发音。如:“你这伤口肿得像包子,颜色发绿,里面肯定瘝哒!”“这疖子瘝脓了,要把脓挤出来才能上药。”
瘝,查《康熙字典》,注音是“姑顽切”,读音同关字。在《书·康诰》“恫瘝乃身敬哉。”句中,瘝是痛苦的意思。《新华字典》也是“病、痛苦”的意思。常德方言沿用了古音,语义由宽泛的“痛苦”演化成了狭义的“溃脓”。伤口或疮疖溃脓,其痛苦也确是痛心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