乂:《新华字典》的诠释为“yì,治理、安定”,用的是现代引申义;而常德方言将“乂”诠释为“整治”“耕作”,用的是原初本义。乂,《广韵》的注音为“鱼肺切”,读音同义字;常德方言读音为yì,与《新华字典》的读音和古音都相同。《尚书·禹贡》上有一句话:“云土梦作乂。”古人对这句话的解释是:“云梦之泽在江南,其中有平土丘,水去可为耕作畎亩之治。”这里就是把“乂”字诠释为“整治”“耕作”,有个把务农调侃为“修理地球”的短语,可以帮助理解“整治”与“耕作”存在的语义联系。常德正是云梦泽边的平土丘之一,农田耕作已数千年,乂字也在乡间沿用了数千年。
在这里,特别是桃源一带,乂字多指田间耕作的作业区:下田插秧,一个人正在插的长条形区块叫一乂;秋收割稻,一个人正在割的长条形区块也叫一乂。这区块就是作业区,只是没有刻意划界线。人往田里一站,两手从左到右够得到的操作距离,就是作业区的宽度,乡间把这个称为“乂口”。意思是“一乂”的“口子”,也就是“一乂”的起始处。从这里开始,边操作边前移,到达对面的田埂边,就是作业区的长度。宽度长度并不十分严格的区块就是一乂的概念。例如,一家三口插秧,下田以后,按每人一乂的距离排好“乂口”,并排从田埂边开始退行插秧。插了一会儿,女儿抬头看了看,笑起来:“爸爸,你怎么像只乌龟那样还在后面爬呀!你回头看看妈妈,一乂秧快插上岸(到达田埂边)了!”
乂口一词还被桃源人引申进入日常生活中:工作有板有眼,就被称赞为“他搞事真的有乂口”;做事缺章法,就被批评为“那人没得用,做事没得一点点乂口”;甚至家业兴旺,也可以称为“这家的人都能干,你看,屋里乂口几多好”。
岰、嵱:常德方言地形名称。常德桃源多山,地形名称多种多样,颇具地方特色。两边山高林密,中间窄险,涧深无路,不能耕种的叫沟;两边山高林密,中间稍宽平,有路通入,不大的田块沿路成梯级相连的叫岰;两边山麓有梯田,中间稻田成片,交通方便,适于居住的叫嵱;两边山麓梯田相连,中间面积较大,有小河流水或者濒临大河,土地平旷,大路纵贯,鸡犬相闻的叫坪。
岰,古音义是:《集韵》和《正韵》的注音为“於纠切”,《韵会》的注音为“幺纠切”,读音为yōu,与幽字同音;《康熙字典》的释义为“山曲貌”。常德方言的读音也是yōu,与古音一致,语义也相合。
嵱,《集韵》的注音为“尹竦切”,读音为yǒng,和涌字同音;语义是“山峰貌”。常德方言的读音是yóng,与古音差异不大,但语义有所转移。
瀹:《新华字典》的诠释为“yuè;疏导(河道)”,常德方言的音义与之基本一致。常德人把内河汇入沅江的、建有设施可以调节水量的口子叫做“瀹口”,读音yué,和月字同音。如马家瀹、康家瀹等,都有调节内河水位的排灌设施。没有这种设施的不是瀹,只能称为口。这是大瀹口,民间还把水田田埂上为疏导水流而开的口子也叫做瀹口,是一种小瀹口。
这种小瀹口宽不过一尺,常见三种状态。一种叫“关瀹口”,即把瀹口用田泥堵住为水田蓄水;一种叫“开瀹口”,即把堵口的田泥挖开放干田水;还一种常用状态叫“平瀹口”,即把堵口的田泥在一定的高度抹平,犹如水库的溢洪口,让多余的水溢出,使水田保持着合适的水位。
瀹,《说文解字》的诠释为“渍也;从水,龠(yuè)声。”词义是积水、蓄水。《康熙字典》的诠释为“以灼切,音藥;……疏瀹开涤也。”此时的词义已引申为疏导(水流)了。看来,常德方言中的瀹字是自古沿用下来的音义。
瀹口在常德长期有音无字,大家都忘记了“瀹”字的长相。因为早期瀹口是个“土”筑的控水“口”,所以有人就创造了一个上“土”下“口”,很像“吉”字的会意字,拿来当“瀹”字用了。几十年来,那个字在常德已经相沿成习,堂而皇之地挂在马家瀹、康家瀹等排灌站的外面。但是,所有的古今字典、词典上都没有收录那个字,电脑字库里也找不到,至今仍是个黑户。如果短期内仍然上不了“户”的话,我看不如及早回归本字“瀹”为好。
奓:“张”字的义项为“开”的时候,常德方言一般都改说“奓”,读音zā,和扎字同音。如:张口叫做“奓口”;什么物件开了一条缝,就说“奓开了一条口”;袋口张开着,就说“奓起的”;嘴巴或者什么物事一张一合,就说“一奓一奓”;老常德的一种油酥糕点,外形有点像蒸开花了的小发糕,就叫“奓口酥”。这个字,《广韵》的注音为“陟加切”,读音同渣字;语义为“张也、开也”。常德方言沿用的正是这个古音义。
同样的情况,还有部分地域的常德人读奓为xiē,和些字同音。这个读音也是古音,《集韵》的奓字就有“诗车切”的注音;语义也是“(张)开”。
有的动物显示敌意的时候,会把脖颈上的毛竖起来,如公鸡、狗就是这样,常德人称之为“奓毛”。但此处的“奓”字读音又有些讹变,读成zá,与“杂”字同音;或者读成zé,声调为“阴上”,与“仄”字音近。
罾:捕鱼工具,普通话读音zēng,与増字同音;常德方言去掉了后鼻音韵尾,读音为zēn,与针字同音。《新华字典》诠释为:“一种用竹竿或木棍做支架的方形渔网。”常德是鱼米之乡,这类工具曾经非常普遍,“涨水的鱼、退水的虾”,农村人就是利用河湖汛期捕捞渔获的。
最大的一种罾在常德叫做“扳罾”,固定安装在河边或湖湾。用两根弯成弓形的长竹子十字交叉,撑开一张大型的方形罾网,鸡肠、肉皮之类的鱼饵固定在网心,用来诱捕鱼虾。在竹子的交叉点系有绳子,垂吊在一根长杉木杆的端头,使罾网伸出去离岸足够远。木杆端头还有一条纲绳连到岸上,人站在高处或通过一根装有木滑轮的立柱顶端,可以自如地拉起、放下罾网。
另一种便携式的罾叫“赶罾儿”,交叉支撑的竹竿比较细小,罾网成方撮箕形,网底约三尺见方,其上一尺多高的围网留有一方缺口。渔人站在浅水里,左手握住竹竿交叉点,把赶罾儿按下触到水底,缺口朝右;右手持一根折成三角形的竹竿从稍远的地方搅动水底,把鱼虾往缺口方向赶,然后左手提起赶罾儿,收获被驱赶而来的鱼虾。
还有一种最简单的罾叫“推罾儿”,因为外形像耙,又叫“虾(音hā)耙”。用一块二尺来长的木枋和一根四尺多长的厚竹片,组合成一个类似半圆的框子,下面接一张口袋形的渔网,把框子的木枋那边朝前,安装在一根长竹篙端头就成了。渔人站在水边,把推罾儿贴着水底推出去,直推到竹篙尾端。此时因为端头木枋的浮力,推罾儿会自然上浮,惯于底栖的鱼虾就落网了。
罾,自古就被发明出来了,《说文解字》注释的音义与常德方言的一样:“鱼网也;从网,曾(zēng)声。”古韵书《广韵》的注音为“作滕切”,读音和增字相同。颜师古曾描述道:“罾,鱼网也,形似仰伞盖,四维而举之。”活脱脱就是扳罾的形象,古今一个样。近年来,渔业的规模化养殖越来越发达,而禁渔一类的环保治理越来越严格,这些民间传统的野外捕鱼工具就越来越少见了。
埴:六七十年代常德农村多土砖房,所用的土砖不需要买,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做土砖需先把普通的土挖出来粗粗拣选,再加水用人或牛持续地踩踏成黏稠状,踩踏的时候还要撒上一些稻草,使之融合进去充当土砖的“筋”。做砖的时候只需把黏稠土灌进砖模子,鼓捣紧实、抹光表面。抽起砖模子以后,一块成型的湿土砖就留在地上了,人们把这叫做“印”土砖。砖模子的大小,或三六九寸或二五八寸,规格并不统一,各地方随使用习惯而定。印出来的土砖让它就地干到可以移动的程度,再空空洞洞一列一列地码上三四层,盖上防雨的稻草,等干透就可以用了。砖瓦厂做砖瓦的程序也是这样,只是土要选用黏土,踩出来要像面团,砖瓦坯还要进窑烧制。农村作坊做那种简单的瓦器,如土炉子之类,也需要把黏土踩踏成粘稠状。农村人把这类经过踩踏的粘稠土都叫做“埴泥巴”。桃源方言进一步把下雨时土路上行人踩踏出来的粘稠稀泥也叫做埴泥巴,说是“没有修水泥路的时候,一落雨路上就稀烂的,走路溜溜跐跐,鞋子、裤脚上糊的都是埴泥巴。”
埴:《类篇》的注音为“质力切”,读音为zhì,和制字同音;《说文解字》的释义为“黏土也”,看来上古建房子做砖的黏土也是叫“埴泥巴”的。埴字在常德方言中没有翘舌音,声调是阴平,读zī。
由于年代久远,埴字的使用在常德渐渐越过了界限:有的小地域把使劲踩踏的动作也称作“埴”,有的小地域把所有稀泥都叫作“埴泥巴”。例如:“一只老鼠背时,刚跑出来就被我一脚踩到了,我用劲一‘埴’,就把它‘埴’死了。”“他走路一脚踩偏了,跘到阴沟里,滚了一身埴泥巴。”
擿:这个字常德方言读zī,和资字同音;表示搔、抓、抠、挠、擦等手指动作。如,爷爷说:“小孙子,快过来,帮爷爷擿痒!”这是指抓挠的动作,是搔;妈妈说:“洗脸的时候,后颈肮上、耳朵后头要擿干净。”这是指擦的动作,也可以说是搔;爸爸说:“不晓得是哪个伢儿在墙上乱写乱画,害我拿刷子用水擿了好半天。”这也是擦的动作,应是搔的引申。背后痒,没法用手挠,靠在树干、大石头、墙角、家具角等其他物体上蹭,也叫做“擿痒”;就连牲畜擦痒,也一起被称为“擿痒”。
马三立的单口相声,说一个人身上痒,买了一个“祖传秘方”,层层剥开包装,原来是一张小纸条,写着“挠挠”两个字。常德方言说的抓痒、抠痒、擿痒,北方话说的是挠痒。提到“祖传秘方”,很想知道古人究竟说的是什么。古书《列子·黄帝篇》说,“指擿无痟痒”,意思是“用手指搔抓一下,头上就不痒了”,原来古人和现代人一样,头上也会痒,也是用手指抓挠止痒,“擿”字就是古人用来表示挠痒动作的词。
擿,《唐韵》的注音是“直只切”,读音是“支”;《说文解字》的注释是“搔也”。常德方言完全继承了“擿”字的古音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