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洞庭之野·洞庭郡·洞庭溪
  • 郭宜中
    2024-01-06 20:46
        本世纪初年,随着里耶秦简的出土,于史无载的秦洞庭郡,像一个蒙着面纱的公主般走了出来。她既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真实存在,又给专家学者们带来了一系列难解的谜团。
        古荆州是古楚立国的最早疆域,里耶(秦迁陵县治)所在的湘西北和黔东地区,春秋战国时期属于楚黔中郡,这一带至今还留有黔水、黔城、黔阳等许多带“黔”字的地名。战国晚期,秦人依托巴蜀向东侧击楚国,这里就成了秦楚争夺的战场。
       史载:昭襄王二十七年,“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是说公元前280年,秦昭王派司马错率陇西部队由巴蜀出击,攻占了楚国的黔中郡。司马错是趁楚军主力远在江北防御白起的时机趁虚而入的。一年后楚人发动反攻,抢回了“江旁十五邑”。“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指明两年后的公元前277年,秦国蜀郡守张若再次进攻楚地,拿下了巫郡,并占领邻近的江南土地建立了黔中郡(洞庭郡)。楚巫郡在三峡巫峡一带,江南是指长江三峡段的右岸。秦人占领了江南,加上原来攻占的楚黔中郡部分地区,就设立了一个郡。这个郡的名称,依据里耶考古成果,可以认定不是“黔中郡”而是“洞庭郡”。此后双方在这里长期对峙,直到半个世纪后的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王翦才彻底清除了“江旁十五邑”残余的楚势力。第二年,秦完成了大一统。
    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秦人每夺取六国的一块土地,就要设立一个郡,郡名大多沿用六国旧名,而黔中郡是少数例外之一。黔中郡为何会成为例外?
       我意以为,秦人在这里遇到了楚人的顽强抵抗,双方反复攻守,前后五十多年才控制了黔中全境。在此期间,楚黔中郡的行政机构肯定一直存在,而秦人在占领区设郡就没法沿用旧名,只能取新名了。这就是说,秦新设的洞庭郡与楚旧有的黔中郡并立了五十余年才最终取而代之,再经过秦王朝的十四年,到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改称武陵郡。洞庭郡前后存在了七十多年,而其单独存在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年,也难怪太史公会忽略了。
       历来行政区划名称,一般都含有原地名的因素。秦人是根据哪个因素命名洞庭郡的呢?现代人自然认为洞庭郡的命名应该源自境内的洞庭湖。
       不过,据《庄子·天运》所说:“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说明战国以前,这里根本没有烟波浩渺的大湖,而是一片名叫“洞庭”的广阔原野。原野上大约存在几处不大的湖泊,黄帝曾在这里举行盛典,演奏咸池大乐与民同乐。1957年出土的楚怀王六年(公元前323年)制“鄂君启节”载:“自鄂往:上江、入湘、入资、沅、澧、油。”说明古湘、资、沅、澧、油等水是直接汇入长江的,佐证了不存在大型湖泊的事实。水文史研究认为:由于战国晚期江北的云梦泽逐年淤积抬升,迫使长江洪水南灌,自汉朝以后逐步侵蚀“洞庭之野”,到清中叶完全淹没,使之变成了“八百里洞庭湖”。因此,远在战国晚期的洞庭郡名称,只能源自当时名气很大的“洞庭之野”。
      关于洞庭郡的郡治,史家结合考古成果,比对湘西的各战国晚期遗址,多认为保靖县四方城就是秦洞庭郡治,其周边至今留下的洞庭村等数处带“洞庭”二字的地名,也是佐证之一。
      由此我想起沅陵县城附近也有一个叫“洞庭溪”的地方。沅陵洞庭溪是一个有百十栋木构青瓦房,有街有巷有院落的居民点,坐落在一条也叫洞庭溪的小河与沅水的交汇处。在水运以木帆船为主的时代,这里曾是沅水上一处重要的码头,沿河停靠着不少木帆船和竹木簰。此洞庭溪的地名应当也有来历。
      当时秦楚西南战场的战略态势是:司马错和张若两次大规模攻楚,占据楚黔中郡的西部设立了洞庭郡,而楚人则顽强地守住了楚黔中郡东部的“江旁十五邑”。“江旁十五邑”在哪里?“江”是长江的古称,“江旁十五邑”只能在长江近旁。鉴于当时广阔的洞庭湖还没有发育出来,那里还是平川丰美的“洞庭之野”,所以,“江旁十五邑”只可能分布在与长江近在咫尺的“洞庭之野”的原野上。这样,秦人占据的是临沅(常德)以西的山区,虽有居高临下之势,但补给线长且山高路险,攻击力并不太强;楚人据守的是洞庭之野的江旁十五邑,虽无险隘可据,但凭借沃野稻作农业的就近补给,以及南方人擅长河网地区作战的特长,防守还算强固。于是双方就形成了一个动态均势:初期大约十数年间互为攻守的拉锯战,谁也没能打破僵局,到了中后期,特别是秦王政时期的二十几年,秦国专力于中原逐鹿的正面战场,西南方向已失去了战略重要性,攻势大略已经停滞;而楚国也重心东撤日益衰弱,更是无力反攻,所以这一带的战局就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期,时间应当至少三十多年。最后由王翦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了残局。
       秦楚西南战事的初期,由于不断发生激烈战斗,秦洞庭郡治大概率是战时体制,按战争规律应当尽量靠前,有利于驻兵屯粮,把握战局。满足这种需求的备选地点,最合适的当然是沅陵。沅陵周边一带发现有大量战国秦墓葬,发掘的窑头遗址亦曾被部分史家认为是秦黔中(洞庭)郡治。
      确实,沅陵作为洞庭郡早期战时郡治的可能性很大。沅陵地处沅水中游与酉水的汇流口,山川形势险要,进可以前出沅水下游的临沅、索县,威逼洞庭之野;退可以控扼沅水中上游及酉水等支流、屏障乌江流域,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位于沅陵下游不远处的洞庭溪,无疑是洞庭郡治的一个前置要塞,其得名肯定是因为靠近洞庭郡治。洞庭溪对岸,是后来东汉名将马援剿五溪蛮时曾经驻兵的壶头山,附近另外还有西汉大将窦应明、东吴将军潘承明在不同时期的营垒遗迹,可见自秦以后此地依然是一处军事要地。
       至于保靖“四方城”、义陵(溆浦)等地的郡治地位,应当是在战局的相对稳定期,沅陵的军事作用退居次要,秦人对邮路、驿站、运输和生产、生活等各方面的综合考量迁移郡治的结果,这在古代并不鲜见,尤其是战争年代。
       沅陵作为洞庭郡的一个下属县治,地位和名称一直保留至今,而洞庭溪则成为一个聚落,也保留了最初的名称。如果在洞庭溪搞搞考古调查,说不定也能有所发现。不过现在的洞庭溪村只是建五强溪水库时就近搬迁上山的一个村子,原址已经保藏在了水位线以下,目前是没有办法揭秘的了。
  • xcd001
    2024-01-09 11:19
    1楼
  • 郭宜中
    2024-01-09 22:45
    2楼
    谢谢元老赞赏!
  • 心路
    2024-01-10 15:58
    3楼
    感谢分享!期待沅陵焕发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