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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谁许我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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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17-11-13 10:02扫一扫,手机看帖

我时常做一个梦,又时常忘记梦里的内容,后来,用了许多时间,我似乎慢慢拼凑起梦里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夜色如墨,人群喧嚣嘈杂,街面上的霓虹显得昏黄黯哑,我似乎站在街的一旁,被人群簇拥,太多的人向马路中间涌去,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子显得笨重而缓慢,就那样慢慢地移动脚步,我终于渐渐看清,街道的中央,一个男子被一群男人打跪在地上,而不远处,则是一个女人正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她的表情显得异常痛苦,那叫声刺痛耳膜。

我目光呆呆地看着她,我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那群男人与那个男子又有什么样的纠葛?他们为何那般仇视于他?

人声鼎沸,有人在议论,有人在啧啧不休的指责那男子,似乎他与那女子关系不正常,而那跪着的男子,表情木然,似乎没有要挣扎反抗的必要,我静静地去看他的脸,却总是一片模糊。

隔了许久,他们似乎教训够了,那个女子挣脱开人群的阻拦,突然向那男子冲去。

就在那一刻,我的梦突然醒了,似乎不早不晚,偏偏就在那一刻醒掉,再也看不见梦里后续的结局?那个女子与那个男子结局怎样?他们是否拥抱在了一起?是否那个女子用生命去捍卫了她的爱情?

一切不得而知,恍然一梦。

我挣扎着从靠椅处坐了起来,飞机在天上飞了四个小时,终于漂洋过海来到这个陌生的国界,这幅员辽阔的大地上面,在那海的边上,有一个城市,名叫新加坡。

我是喜欢新加坡的,从读书时候就开始喜欢那个城市,因着喜欢,便也喜欢上了那个城市的人,那个城市,有我最爱的两个演员,一个名叫范文芳,一个名叫李铭顺。

他们合作过许多电视剧,记忆犹新的是《星锁》《奔月》,还有《神雕侠侣》,这对荧屏情侣,在纷纷扰扰的俗世里最终结合在了一起,他们把爱情从屏幕上演绎到了现实生活中。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我才特别喜欢他们,当然,我喜欢新加坡,还因为一个人,一个让我牵了十年的人,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雪颜。

很多时候,我们关注一座城往往只是因为一个人。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和强烈的震动,飞机停在了樟宜国际机场,我整理了行囊,随着沸腾的人流缓缓向机场外面走去。

很远,我便看见了她。

她站在护栏外面,一脸笑容,还是旧时的容颜,一身白色的紧身T恤,玲珑有致的身段,还有那长长如墨的黑发,鼻梁上架着硕大的墨镜。虽然许久没见,但是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轻声唤道,雪颜。

她笑着朝我走过来,手不停地挥舞,口里喊道,连城,连城,我在这里。

我朝她微微一笑,隔了许久时日的不见,那份亲切却似乎不曾走远,没有太多寒暄,简单的一个拥抱,她笑意盈盈,看着我说,你还是没变。

我说,哪里,别人说我是不老的神话,可是见了你,才发现你就是不老的妖精,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她说,你就信口开河吧!不过我喜欢,你这张嘴呀,就是甜,像抹了蜜一样。

我说实话,这是大实话。

她静静看我一眼,见我一脸憔悴,再次伸出手拥抱着我,轻声说,连城,别来可好?

经年不见,别来可好?

对于雪颜,我的记忆似乎总停在十年前的那一眼,她从车站对面走过来,晨曦微明,长发披肩,那时的我还是个青涩小伙,颠沛流离,潦倒穷困,而她已经是某知名杂志的主编,风生水起。

我们之间的交往寥寥可数,可是这寥寥可数的交往却建立起了很深的交情和信任,彼此的那份欣赏似乎永远不会被时光消褪。

这是一份难得,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是在漫长时日过后,彼此之间依旧真诚相待,彼此依旧相交如故。

她拉过我的行李,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见我呆立不动,笑着说,怎么了?嫌我礼数不周,不肯上车吗?

我说,岂敢岂敢,你呀,还是那样大方温婉,在你身上,我真没看到岁月的痕迹。

哈哈……她格格笑了起来,说,你再这样奉承下去,我会乐上天了,你只是懒于关注我,所以没曾看见我的变化,你要知道一个中年女人,岁月不一定是在脸上留下痕迹,往往留下的痕迹是在心里,那是你看不到的地方。

我说有理。

她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这可是你才享有的待遇,换了其他人,现在被请的人一定是我。

我说那是你高看我了,我何德何能,有这个福分?

你就是无德无能,所以才享有这个福分,是不是有些飘飘然了,别得瑟了,快点上车吧。她抿嘴一笑,那笑容似乎把所有旅途的疲劳都一扫而光。

我浅浅一笑,坐上车去,她关上门,坐上了驾驶位置,却没开车,回头看着我许久,似乎要把我打量个底朝天。

我说怎么了?许久没见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臭美吧你。她哼了一声,说,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这么远跑来见我?这可不是你的个性。

我说我想你了罢!

得得得,这话还是留给那些喜欢听的人听吧,在我这里就别说这话了,想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愿意飞过来,你这话太假,像台词。

那我应该说什么?说我无处可去,恳求姑娘收留?

她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话我爱听,对,就是收留,现在起,本姑娘就收留你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需要盖一个章吗?我说。

别来那一套,你就是嘴贫,谁和你说话谁遭殃。

我说,我真是无处可去了,天下之大,无处可去,所以投奔你来,天涯沦落人呀!

她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良久,眼里闪过一丝恍惚,轻声问,你真离了?

我说还有假吗?要不要看本本?

得,你也不是因为我离婚的,本本就别给我看了,我只要一个答案就可以,我这里不收留那些有家不回的人哈!

你怕麻烦了?我故意问。

麻烦倒不怕,为你麻烦,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有多少人现在打心眼里在恨我呢,我乐得开心,有人愿意嫉妒恨,那是我的荣耀。

我说我真离了。收起了笑容,再次把这话说了出来。

她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认真,收敛调皮的笑容,看着我问,为了她?对吗?

我摇头,说,不,为了我自己。

又不说真话,你现在十句没有九句真,如果这样,我不和你说了。她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说,真的,为了我自己,她只是根导火索。

导火索也是点燃一切的引子,终究还是为了她吧!她格格一笑,说,有时候我真想回国去见见她,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笑,说,她很平凡。

平凡,这个词太广泛了,有时候越平凡的人越不简单,看着的平凡往往掩盖的是内心里的那份不简单,对吧?连城,一如你。

我说,雪颜,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寻找一份温暖,一份发自内心里面的真,有时候,不是一个人好不好,而是那份真难求。

这又是你的逻辑,别给我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人,反正我没遇见,我倒是想遇见一个,可是在这个城市撞了五年,也没碰见。

等你遇见了,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呵!她轻蔑的笑了一声,回头看我一眼,说,你吗?我没看见你有心,你那心里装了别人。

不,我摇头,说,我的心早已是一座空城。

其实我很纳闷,你为了她离婚,为什么她拒绝了你?为什么不和你远走天涯,别给我说你没能力,这话可以忽悠别人,但忽悠不了我,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太了解你。

我说,凉薄。

凉薄?她略微惊诧,想了一会儿,又点头道,我懂了,你心里是在怨她放弃了你对吗?连城。

我说我没怨,没怨没恨也没爱。

这话你骗你自己吧!你没爱用得着跑这么远吗?你在逃避,别给我说你是为了我来的哈,这话别人信我不会信。

我笑,说,如果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呢?那你信还是不信?

哈哈……她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你是第一眼见着我对我说这话,我铁定信了,而且我会不顾一切地跟你走,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心里装了别人,我呀,不过是你拉来凑桌的陪客。

她把车开到靠近郊区的一栋公寓,公寓后面临近大海,隐约可以听见风声和海浪声,道路两旁是阔大的芭蕉叶,只是那青翠之色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

她把车停下,抬头朝那公寓看了一眼,说,这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不会嫌寒叄吧!

我略微有些惊讶,看着她问,这是你买的房子?

她点了点头,走过去,打开门,朝我道了一声请。

你一个人住?我站在门边,朝里面大约扫了一眼。

她点了点头,怎么了?怕我趁火打劫,趁虚而入?

我摇头说,不,我只怕我这一踏进去,这就是一辈子,这份情我担不起呀。

一辈子好呀!她格格笑了起来,我就希望你住进来就是一辈子,不是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嘛,我得给你安置个窝呀!

我说得了吧,你干脆说包养我算了,多少钱一天,明码标价。

好,你标出来,我算算我有多少积蓄,看能不能包得起你。

我摇头,苦笑说,这不是价格的问题,这一进去就是一辈子,我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勇气,这就叫迈出一小步,前进了一大步,这一大步我承受不住呀。

你铁了心不住这里了?她略微有些不快,收起笑容。

我苦笑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被捆绑的人,我不想在一个地方留下太多太深刻的回忆,以后遗忘起来就麻烦了,为了省事,我还是住酒店吧!

为了她?她直直看着我。

不,我摇头。

如果我不放你走,你会怎样?她突然怔怔看着我问。

那就留下我的身子,放了我的心。

得,既然你这话都说出来了,我不放你走,我就成了强盗了。她脸上有些失落,仍强颜欢笑说,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句话我算是明白了,我就算给你无价宝,也换不来你的心,有时候我还真后悔当初我一个人来了新加坡,那次赌气的行为,如今想起来都可笑。

我说打住,再说下去话题就沉重了,我们能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吗?当务之急还是给我找落脚之处吧!

行,但是这次你不能拒绝我。她说着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卡和一叠纸币,递到我手里说,这卡里有二十万新元,够你开销的了,这钱是两万新元,你吃住总要用。

人民币不是通用的吗?我略微有些惊诧。

那是国内,在国外,还是兑换比较方便,我知道你怕麻烦,所以给你早准备好了,不过话说前头,这不是借不需要你还,如果你说一个还字,我马上收回。

为什么?我苦涩一笑,有钱这么任性?

你就当我任性吧,任性一回可以吗?我要试试,用这一段时间来试试能不能把你的心给抢回来,你信吗?她半带玩笑地说。

你要我以身相许?

哈哈,以身相许,对,就是要你以身相许,不,是以心相许,你那身子不值钱,谁稀罕谁稀罕去,我要的是你的心。她说着走过去,再次打开车门,说,这次可以自己上车了吧,不需要我请了吧。

她把我放到一个中国式的酒店,我大略扫了一眼招牌,她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我说,自己去订吧,我不想去了,就当给我留点尊严。

我知道她心里不开心,也不强求,便自己拖了行李,朝里面走去,酒店不是很豪华,前台两个女子似乎正在聊天,晦涩的英语,似乎不是很流利,我听了个七零八落,走过去,把行李放下。

她们看见我,略显惊讶,似乎没料到会有客人来,其中一个女子站起身来,用英语朝我一脸热情的介绍,可是她嘀咕了半天,我却一句都没听懂,只得用一句哈喽回复了去。

我很佩服我的英语老师,教了我六年的英语,我最终记住的只有一个哈喽和拜拜。有个兄弟说,还应该记住一句,那就是I Love You。可是我平生不说这句话,便也就通常只会在开始的时候说一句哈喽,在散场的时候说一句拜拜,轻松了事。大部分时间我选择沉默,她们以为我是高深,其实我只是不懂。

我说,会说中文吗?

话语刚落,另外一个女子站起身来,一脸兴奋,看着我问,你是中国人?

我是说的,你也是吗?

她点了点头,说,我是广东中山的。

我说哦,原来是中山妹子,真是幸会幸会,他乡遇故知啊!

我从来没觉得中国人这个身份有多么荣耀,可是此刻,我却感觉到了亲切。

她说,你想住什么样的房间?

我说合适就好,有网络,房间干净整洁,其他没什么要求,但不要太贵,因为我要长住,太贵了不划算。

长住?你打算住多久?她有些惊讶。

我说十天吧,不,也许二十天,也许一个月,反正现在说不定了。

她说你是来旅游的吗?

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知道如果否认,她接下去的好奇就会更多了,最关键的是这个女子长得很不错,小巧可人,一张樱桃小嘴配上那圆嘟嘟的腮帮,真是惹人喜欢。

我说,有优惠吗?

她想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按会员价给你,最便宜的了,60新元一晚。

我对新元没什么概念,心里盘算着,没超过一百,想来便是便宜的了,在国内随便一家酒店就好几百了,想到此处,我订了房间,提了行李。

那房间比较宽敞明亮,床也柔软无比,我坐了上去,翻身躺在床上,那一刻,似乎许多往事冲击着脑海,关于酒店的记忆似乎太多,而那些记忆,又似乎沾染上了寂寞。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想起那个人的眼睛,眉毛,神态,笑容以及那些亲密无间的话语,甚至,想起那些在酒店的床上夜夜折腾的情形,想起那鱼水之欢的感觉,我的身子感觉到燥热。

我翻身爬起,立刻到洗手间冲了一把脸,冷水顺着脸颊浇灌而下,透过那明亮玻璃镜面,我似乎看到了过往,竟一个人呆呆出神。

我记得那个人的身子,似乎那种感觉这一生只有一个人能给予,那份特别难以言喻,久久徘徊于脑海里不曾散去,想来可笑,有许久,我一直在想,我是爱上了她给我的感觉还是爱上了她的身子。

终究是分不清的,我无端想起那句歌词,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是我的劫,还是我的缘?终究难以知晓。

只是如今一切物是人非,我走到门口,靠在门沿上,似乎特别贪恋那大红木漆的门框,对面的房间似乎传来了声响,我侧耳静听,有女子的呻吟伴随着木床的摆动声,那响声时起时灭。

酒店,终归是一个暧昧而寂寞的地方,这里透着浮华,这里透着多少冷暖,这里又透着多少人的劫难。

在那起伏明灭的声音中,我竟然想起了一个人的脸,那张脸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眉目如画,笑颜如花,干净得一层不染,似乎听见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亲爱的,我想你。

亲爱的,这三个字,道尽了多少深情,又描绘了多少迷乱。

我不敢再想,甚至突然有些害怕,简单整理一下,便急匆匆下楼,外面,夜色已经降临,这个城市,霓虹闪烁,似乎表现出了另外一番繁华,而她,依旧坐在车里,一脸清浅的微笑,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们选了一个中式餐馆,并没有点太多菜,她似乎心情不是太好,显得有些安静沉默,那张精致的脸上总是有意无意的挂着落寞。

我知道我不能说什么,太多的话反而引起了心里的困扰,我不想成为她的劫,可是,我亦不想成为她的缘。

十年的相交,因为了解,我们之间已经保持着一份清晰的距离,或许因为了解,便已经错过了相爱的时机和相爱的缘分。

她美丽动人,而这份美丽,总是让我触不可及。

很多时候,时机和地点错了,再对的两个人似乎也难以爱上,可是很多时候,时间和地点对了,再错的两个人似乎一见倾心。

我和她便是时间和地点错了,错在了十年前,错在了那些彼此分开的时光里,最后,残忍的时间,把那份缘分梳理成了心底的牵挂。

她简单吃了一些,眉眼微微抬了抬,见我没有太多胃口,笑着说,异国他乡,感觉到不习惯了?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她便问我接下去的安排?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这场旅途,似乎显得异常匆忙,我只知道起点,并不知道接下去的终点,从一场婚姻中走了出来,似乎突然间有些盲从,去哪里?到何处落脚,我心中并没有太清晰的规划,只是我很清楚,这个城市,因着她的存在,而对我来说显得不那么陌生。

她说,想在这里停留下去吗?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留意,托一些朋友,问问是否有你合适的工作,先做停留,再长远规划,你看行吗?

我笑,摇了摇头。

她略微有些吃惊,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我想去看看海,有机会的话,再去马六甲海峡看看,可以就写点东西,赚点稿费,以后的事情我以后再想,如果时间对于我来说还显得太充裕,我想也许我会离开。

她似乎若有所悟,脸上浮现一丝难过,没有抬头,低声说,为了她?对吗?

我没有否认,是否因为她,已经无关重要,一份感情散场了,终究是需要自我救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尽快走出来,破茧成蝶还是凤凰涅槃,终究是需要时日才能知晓。

有人说,如果想尽快遗忘一个人,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找一个新欢,用一段新的记忆代替旧的记忆,那么,那个人就能轻而易举的从脑海里遗忘掉了。她苦笑说。

我说,那你算是新欢吗?

她依旧苦笑,摇头说,别打我的主意,我不是你的新欢,也不是你的旧爱,你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只有靠你自己,靠漫长的时间去治愈。可是……她停顿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问,你为她放弃一切,最终就是想遗忘她吗?

我突然被她问住了,似乎无话可说,似乎我自己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我所要的结果就是一场遗忘吗?那么,如果结果注定是遗忘,当初为何要开始?

因为凉薄,对吗?她抬眼看我继续问。

我没有回答,这份感情,冷暖自知,终究难与人道。

其实你应该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问题,她为你也舍弃了一切,可是她想要什么呢?难道是想要你最后遗忘掉她吗?我想,每个爱过的人都不希望被自己所爱的人所遗忘,那是最大的残忍。

我不恨她,我苦笑一声说。

爱与恨相辅相成,你不恨也意味着你不爱,你能摸着心问,你真的不再爱她了吗?你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真不爱了,我想你也不会特意来到这里,你来这里,要找的不是我,你要找的是那坛醉生梦死的酒。

醉生梦死?我冷笑起来。

她似乎觉得言语欠妥,略微有些歉意,笑着说,如果你真想忘,如果你觉得她真不值,如果你觉得后悔,那么,最好的遗忘就是冷漠,从今以后,你不再关心她的一切,从今以后,你就当你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你能做到吗?知道吗?最大的残忍不是遗忘,而是不关心,你能做到对她不关心吗?

我陷入了沉默。

你做不到,她冷笑了一声,我也做不到,这么多年了,我也想让自己漠不关心,但是做不到,爱了就是爱了,即便后悔,即便痛苦,也还是爱了,那份感觉不是人力可以抹去的,你一样,想必她也一样。她的笑容有些凄凉,似乎这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听。

我们没喝酒,我却觉得她有些醉了,那份眼神,有几分醉意朦胧在闪烁,我朝服务员要了两瓶酒,似乎我也想醉,想醉下去,醒过来,一切都成过眼云烟。

她并没喝,而我,喝了多少,后来也想不起,只是隐约记得,几杯酒下肚,便有些醉意,我试图装醉,趴在桌子上,想装得像一点,想醉得深一点,想这一觉过去,醒来,一切都是梦一场。

她看着我,走过来,扶起我,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那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滑到我的唇里,那味道极不好尝,咸咸的,略带一丝苦味。

到了酒店,她把我放到床上,脱掉鞋袜,她便去洗手间拿了毛巾过来给我擦脸,弯下身子,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庞,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脸上带了复杂的笑容,手指在我脸上的轮廓间游走,许久,便又坐在床边,竟喃喃自语起来,我耳聪目明,只是,刻意的装醉。

她说,我认识你十年,等了你五年,我也想把你忘记了,以为逃到了这里,一切可以从新来过,以为,只要我离开了你,你便会后悔错过了我,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已经错过了你。

她的声音哽咽住,只是目光温柔,那温柔的目光让我恍惚中以为她是另外一个人,我想伸出手去,轻轻抓住她的手,可是,我似乎又怕,手一伸出去,一切就回到了现实。

朦胧中,我睡了过去,她是几时走的,我终究不知道,她后来说了些什么,我也渐渐模糊不堪,我只是很清楚的知道,我们的心里都装着一个想要忘记而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或许,这就是我和她的宿命。

我对云蝉说,我说人一旦受伤后,醉生梦死就是一种宿命。

云蝉发了个不解的表情,在扣扣里发信息给我说,我的大作家,你又受了什么伤,逃到哪里去醉生梦死了?

我说我感冒了。

她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说,你可感冒不得,我要的稿子你还没给我呢。

我说我真感冒了,头重脚轻,水土不服吧,我要卧床几天,你就多担待几天。

她见我不似玩笑,言语里又关切起来,询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我终究不想做过多的解说,或许因为人有些晕沉,或许是知道有些事情一言难尽,只是那份关切,让自己颇有些感动。

我说,我需要找一个新欢,我要忘记旧爱,你算吗?

哈哈,如果你愿意,我当然乐意奉陪,只是我怕我这个新欢没多久又成了你的旧爱,那就是我的劫难了。

我再次听到劫难这个词,心里突然有些痛,似乎每份感情注定了是一场劫难,无论开始得多么美丽,结局都始终如此炎凉。

这世上又到哪里去寻那种永恒而坚贞不变的感情呢?也许我们的感情终究得归咎到记忆里,在记忆里那些往事似乎永远不会变质,记忆里的那个人似乎永远不会走远。

我没有说太多话,便匆忙下了扣扣,或许感冒的缘故,全身有些发凉,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中午时分,雪颜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我一脸苍白,她有些惊慌,立刻询问我怎么了?

我说,或许水土不服,感冒了。

她笑,说,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得一场感冒好,病好了一切也就好了。

我说,非要这么说吗?难道感情的结束和感冒一定要牵扯上关系。

她说,逻辑上这两者是没有关系的,但情感上这两者一定有关系,你这叫自找罪受,需要一场感冒来让你知道你需要休养和痊愈。

我说,得承你的情,让你照顾了。

别,她立刻打住,说,这叫给我机会,让我趁虚而入,只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我说,我这病体残躯,你愿意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没什么受不了的,你想怎么来,我也没力反抗。

她格格笑了起来,看着我说,你这话说得,好像我现在要强暴你一样,你再如花美眷,我还不是那粗鲁大汉,放心吧,我知道怜香惜玉的,你想吃什么,全部告诉我,这段时间就由我照顾得了,也好让你记住我这份情。

我想了想,还真没什么想吃的,我说随便吧,清淡点好。

她说,别随便,我记得你爱吃葡萄,水果我给你买葡萄,再给你熬粥吧,你喜欢吃玉米粥对吗?我给你买玉米再给你熬粥,等下我再去给你买药,你要安心静养,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我说,你的话语和样子倒像是我娘。

如果我是你娘,你现在就没这么舒服地躺着了,这么不听话的儿子,我一定被你气死。她话语落脚,似乎觉得不妥,忙又歉意一笑说,对不起,我真没那个意思。

我说没事,都过去了,那么久远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她站起身,说,你躺下休息吧,别动,我给你带书来看,你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一并带来,这几天你必须安心静养,不能抽烟了。

她走过去把我的烟收了起来,我突然有些眼眶湿润,看着她,苦笑说,我似乎很久没被人管了,真的,谢谢你,颜儿。

她的身子蓦然一动,眼眶里闪过晶莹的泪珠,似乎怕我看见,又强颜绽开笑容,说,别这样叫,我都已经忘记了这种叫法。

我说,真的谢谢你,真心的。

你呀,就是一个受虐狂,没人管还不舒服了,有人管才会觉得安全,你呀,我真是说不得你……她的眼泪一下从眼眶掉落,突然走过来,一下扑在我的身上,用手不停打着我的胸口说,傻瓜,我知道,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孤苦无依,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没人管呢,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

我苦笑,说,有时候被管也是一种幸福,因为知道至少还有人在乎着自己,这世上,我唯一能清楚的,就是知道无论何时你都在乎着我,这份情,颜儿,我这一生也还不清。

不,她摇头说,不要说还好吗?一个还字对我来说一种侮辱,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就好。

我忘记我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似乎窗外已经夜幕降临,她已经站到房内,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颇有些惊诧,看着她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按门铃你没应,我便叫了服务员,这里的服务员似乎都认识我了,知道我是308的客人。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取出熬好的粥,打开了,说,趁热吃吧!

我看了一眼那粥,熬得有些稠了,我笑着说,你是第一次熬吧?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说,第一次熬这粥,只是为你,快点吃吧,别浪费了我的心意,你要知道这粥我熬了许久,为这玉米,我跑了几条街,没找到,最后在一个卖熟玉米的那里看见有生玉米,我便问他能不能卖我一个,他起初不愿意,见我死磨硬泡,最后同意卖给我,我本来想用刀子切来煮,但是我知道你喜欢吃一粒一粒的玉米熬的粥,我便一个人扒拉了许久,才把玉米粒扒拉了下来,这才熬好了给你送来,别嫌弃稠了,快吃吧!

我没想到她为了这玉米粥受了这么多累,我说,真难为你了。

傻,说傻话是吧?这世上没有难为不难为,只有愿意不愿意,其他人,我懒得下厨房,为你,我心甘情愿。吃吧,我喜欢看你吃。

我说你吃过了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早吃了,你快趁热吃,吃了饭吃药,再饱饱地睡一觉,我可不想看见你总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喜欢那个生龙活虎幽默风趣的你,和我拌嘴最好。

我苦涩一笑,端起来,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她见我吃得尚好,在一旁乐得像个孩子,等我吃完,把碗拿过去洗了,然后又取出葡萄和书来,说,这是张爱玲的文集,我知道你最喜欢看张爱玲的书,现在你可以好好看个够,这里是葡萄,你自己慢慢剥来吃,打发时间。

我说你呢?我知道你喜欢吃石榴对吗?

她调皮一笑,从包里取出石榴来,说,我可没有忘记犒劳我自己,特意买了一个大的石榴,可以吃许久了。她说着掰开了,分我一半说,吃吗?

我摇头,说,平生最讨厌这个东西。

她笑,说,我最喜欢吃这个,以前小的时候,广东那边还很穷,没有这个东西卖,我经常在过年的时候看见门前的门画上面有石榴,我便问他们这是什么,他们说是石榴,我那时就特别想吃石榴。

我说,你这段往事我很早前就听你说过,耳熟能详了。

她略微有些惊讶,看着我问,我说过吗?

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还记得,你知道吗?连城,为什么我舍不得离开你吗?

我摇了摇头,不解地看着她。

她说,无论你有多少女人,无论有多少人爱你,可是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好,而是因为你的真,你总是能记住很多很容易让人遗忘的事情,总是很不经意就能让人感动,我相信你的真,这份真透着善良,我说过,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善良所以不忍拒绝,所以有那么多人念你的好,有那么多人记住你的好。

我说,没想到这也成了我的优点,第一次听说。

哼!她冷哼一声,嘴角上翘,说,这才不是你的优点,你不会拒绝人,所以才会让你陷入这么痛苦,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个性造就的,所以成了你的负担,但是我相信你对每个人都很好,所以才能让每个人都记住你的好。

我摇摇头,说,错了,我不拒绝人,是因为我被拒绝过,我知道那份拒绝的伤害,雪颜,你知道吗?我自小孤独自处,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开,再大一点母亲离去,似乎很多温暖从不曾得到,所以当有人给我温暖的时候,我只会珍惜,我不会拒绝,因为我觉得这来之不易,所以我尽力去待每个待我好的人好,可是,我却从来不动心,但这次,我败在了动心上面,对她动了真情。

她说,我知道,她一定待你很好,甚至比我待你还好吧,其实有时候我怪我自己,离开这么远,所以才冷落了你,才让你觉得孤单,这是我欠你的。

我摇头说,不,雪颜,你不欠我,这世上待我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你算其中一个,但是我知道,不离不弃的也就你和云儿,我很珍惜这缘分,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我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

她苦涩一笑,说,其实你不应该恨她,我相信她是真心爱过你,只是缺乏了跟你一辈子的勇气,这么多人当中,有几个人有勇气与你走一辈子,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没人能把控得了,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这点我想她也清楚。

我说我不恨她。

我曾经有羡慕和嫉妒过她,尤其在知道你和她的事情后,我从心里嫉妒她,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很谢谢她,无论她凉薄与否,至少,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看见你,这是她给予我的机会,其实你也应该谢谢她,是她最后的放弃让你有机会重生,否则,如果一直陷下去,等到有天无法自拔的时候,你再发现这份凉薄,那时,你就一无所有了。她说到此处,抬头看着我问,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有真的想过要放弃一切吗?

我说,放弃一切指什么?

家庭,我和云儿还有你的事业。

我点了点头,说,真对不起,雪颜,我有想过放弃,你和云儿,还有事业和家庭,我都想过全部放弃,只想和她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新的生活。

她微微有些难过,说,我信你,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不信我,所以这是凉薄之处,这么多人都信我,唯独她没信我,这是我的可悲之处,这也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傻,又似乎觉得自己太过荒唐。

这不是傻,连城,如果这世上能寻到一个人为你放弃了一切,你为她放弃一切这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样的爱本身就很沉重,换了谁,都一样,都会做出与你一样的决定,但是,好在老天善待了你,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你看清了这份感情的实质,见识了凉薄,对你来说,不是坏事是好事。

我说,雪颜,谢谢你,谢谢你懂得,谢谢你能这样为我分析,为我开解。

不,连城,我只是觉得欠你的,之前我总觉得你欠我的,可是,后来我觉得我欠你的,因为这份亏欠,才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劫难之中,这是我做得不够好。

当年我离开,有赌气的行为,那份赌气后来换来的是心里的后悔,有时候我多想能从新选择一次,再给予我一次机会,可是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所以,我守着你,就这样守着,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份知足,我认识你十年,十年,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连城,我很庆幸,十年后,你还在我眼前。

那个夜晚,我们似乎说了很多话,许多从未开启的话语全部在一个夜晚捣腾了出来,她一人静静坐在床边,诉说十年来的光景以及那份远渡重洋的孤独,我安静地听着,回头看她,见她眼神凄迷,脸上浮现的却是幸福的神情。

我似乎终于确信,她是深深地爱着我,这份爱,已经无力回天,而我,已经担待不起。

我喜欢张爱玲的文字,是因为她的文字入木三分,总是轻轻一句话就把人性勾勒了出来,似乎不需要做过多的描述,便能把人情冷暖展现得彻底。

我曾经疯狂的迷恋张爱玲的文字,在走路的时候看,在坐车的时候看,从她的倾城之恋到沉香屑,一字不漏的全部看完。

后来,我了解了张爱玲的故事,她的生命里,只爱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叫胡兰成。

他是一个大汉奸,可是他却也是张爱玲的劫难,这世上也只有他懂了张爱玲,再后来,我买了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来阅读,我才发现,他也是一个才子。

她爱他,不管他的身份,不管他的地位,不管他有多少红颜,只因为他懂了她,她便固执地写下了炮火中的《倾城之恋》。

我始终记得《倾城之恋》中的一段话,她说,在那一刻,炮火硝烟中,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而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城市的沦陷成全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或许苦难是爱情最好的媒人。

可是,他们终究分开了,令人唏嘘的结局,最后成为了两个人一生的记忆。

我再次翻看《倾城之恋》,似乎时间隔了太久,以前让我倾心的段落竟也不再那么迷人,也许一早知道了结局,再看那美好的过程,便终究难掩心底的感伤。

雪颜说,胡兰成是女人的魔星,他这一生有八个红颜知己,他一世没有做选择,所以在写成《今生今世》的时候,他依旧用了八个相同的篇幅记录了他生命里的八个女人,他终究一视同仁,对爱过自己的和自己所爱的采取了相同的态度,这是一种残忍呢还是一种公平?

我无法去衡量胡兰成的心态,但是,我知道选择一定会有取舍,有些东西注定会失去,所以,我给予别人选择的机会,而自己保留了选择的权利。

雪颜依旧笑着说,很多时候看着你,我便想到了胡兰成,有人说一遇杨过误终生,曾经有人这样在我面前形容你,可是我觉得你不是杨过,我觉得你更像胡兰成,你从没有做出选择,但是如今,你做了选择,似乎让我觉得你像杨过了。

我说,杨过也好,胡兰成也罢,终究不为世俗所容,杨过半生凄惨,悲惨的命运让他最后向他的师父取暖,爱上了小龙女,为此苦等了十六年,而胡兰成一世未做选择,最终却客死他乡,不为世俗所容,落下了千古骂名。

我说,颜儿,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张爱玲吗?

她摇头说,不,张爱玲并不明智,她爱得疯狂,逼胡兰成做出选择,最终只能失去她,而一个人孤独死在美国,她这一生不算幸福,如果我要选择,我便做佘爱珍。

佘爱珍?我有些惊讶。

她点头笑说,是的,佘爱珍,这个女人并不逊色于张爱玲,她是上海滩的大姐大,但是她是唯一一个陪胡兰成到老的女人,直到胡兰成在日本去世,守在他身边的就是佘爱珍。有时候,一份感情太过激烈,留下的全是伤痕,但笑到最后的都是那些默默陪伴的人,因为只有陪伴,才不会失去。

我苦笑没有应答,这只是我和她的插曲,似乎那短暂旅途中的插曲,她终究没有做成佘爱珍,这世上,人的命运往往终究难以自己做主。

没过几天,我的病有了好转,感冒渐轻了,我便趴在电脑前,开始完成云蝉要求的稿子,绞尽脑汁去勾勒故事,文字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可以把生活中遇见的毫不相干的人通过串联而汇聚起来,然后再加工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感天动地,悲天悯人,爱情也显得绚烂无比,总是透着一股凄美,可是,真相又如何呢?谁也无法知道,那些写成的故事,在完笔的时候,我便再也懒于阅读,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故事里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哪些人真实来过,而哪些人又是逢场作戏的过客。

写得累了,我便走到楼下的前台,找那个所谓的故知聊天,她也乐于说话,似乎对于我这个长久停留的客人来说,保持了一份好奇,在得知我是文者的身份下,双眼里更是流露出了钦佩。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水笙,我便不再喊她中山姑娘,由水笙小姐改成了水笙姐姐。

她笑说,你看上去比我也不大,不要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我都老了,我比你还小呢。

我说小多少?我们算算生辰八字,也许还能配上。

她翘着小嘴,似乎有些生气,可是我却明显看到了她脸上隐藏的笑容,然后她说,你先说你的出生日期,我再说我的。

我说,我是八四年的。

呵,你比我大,大了三岁。她有些兴奋。

我说悲催了,我只对比我大的姐姐感兴趣,对妹妹没好感。

她张大眼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说,这就好像桔子一样,青桔子总是酸酸涩涩的,再美好,吃过后也让人记住了那份酸涩之感,而成熟的黄桔子,虽然看上去不咋样,但吃过后便让人记住了那份甘甜,这个道理你懂吗?

她似懂非懂,眨巴着双眼望着我,配着那红嘟嘟的腮帮和小巧的樱桃嘴,给人一种别样的美。

你这人真有文化,说起话来,都要用桔子来比喻,我就算是青桔子,我也会有成熟的一天。她哼了一声。

我说,等你成熟那天再说。

呵,等我成熟那天,你已经太熟了,熟透了,我不稀罕了。她格格笑。

我说,要不,我就叫你姐姐吧,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你比我大,不显得那么青涩稚嫩。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我知道她是同意了,或许从心底里喜欢我叫她姐姐,虽然这个称呼会让人显老,可是有时候,人贪恋上一种称呼,就再也难以忘却了。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青涩与肤浅是挂钩的,这就好像没经历过世事的女子,你与她言说人世沧桑,她总是露出茫然,而那些经历过世事的女子,你无需言语,她的神情,眼神中就自然透露出沧桑。

这是一种阅历,阅历往往会成就一个人内在的美丽,这种美丽时光摧残不了。

而我也喜欢叫人姐姐,叫人姐姐讨巧在于,它始终给人一种尊敬之感,如果遇见了对方比自己年龄小的,便含笑说声抱歉,也显得温文尔雅并不唐突,如果遇见比自己大的,叫声姐姐便会换来亲切之感。这总好过,看见一个人,便冲上前去,叫声妹妹好。

这年头,妹妹这个词总让人浮想联翩,莫名便与轻浮扯上了关系,遇见好的,可以笑着应对,遇见不好的,一个耳光扇过来,两眼泛星之际,往往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雪颜每天会做玉米粥过来,准时准点送到,然后看着我吃完,她便会收拾一下房间然后离去,我彻底交给了她照顾。

小说完稿的时候,我把稿子发给了云蝉,她如获至宝,感恩戴德,不尽的好话,让我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人与人的交往总是透着目的,这份目的把所有的交情都淡化了,以至于云蝉说的太多话,我都不觉得感动,只是勉为其难的回复。

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有多少是催我要稿子,而有多少又是真心的关切。

当我无法分辨的时候,我便懒于分辨,一切交给时间去证明,我知道云蝉不会是我的新欢,那么,水笙呢?她或许是,可是,我又苦笑自嘲,寻找了新欢,便能代替了旧爱吗?

如果这份爱是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那么能代替吗?我有些担忧,不敢冒险,我只怕新欢没代替旧爱,更惹了无尽的麻烦。

我保持着与水笙的距离,每天定时到前台与她聊天,她知我有张爱玲的文集,便要了过去阅读,打发那漫长无聊的时间。

后来,渐渐的,她会趁空闲时间到我房间里走动,有时看见雪颜到来,会露出一脸不解,似乎有些生气,看着我问,她和你什么关系?

我说,情人。

她笑,说,我不相信,情人会这样照顾你,我看她是你的亲人吧。

我没有解释,人很多时候是自作聪明,我告诉她实话,她却不当真,非要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判断,那么,得出结论是对是错,也与我无关了。

但是,我能确信的,这个中山妹子,对我有了好感,因为好奇而靠近,因为靠近而逐渐产生好感,世间感情的套路,难逃这个法则。

小说完结,我似乎觉得轻松了,雪颜说,晚上有个聚会,全都是文化界的人,邀我一同前去。我本想拒绝,但知道欠了她太多的情,这情终究得还。

她特意给我买了一身衣服,试了试,比较合身,我知道,她怕我失了她的身份,便也硬着头皮装着文化人随她去了。

聚集的人不多,三女四男,再加上我和雪颜,凑了满满一桌,大家似乎都是华人,言语都用中文,我听起来也不觉得费力。

雪颜把他们一一介绍给我,我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似乎片刻之间,大家就变成了熟人,客套交情,酒杯碰触中,无尽的话题便由此延伸了出来。

可是至始至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一个男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了几岁,他坐在雪颜的对面,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可是双眼却一直瞧向雪颜,偶尔会与我对视一眼。

我知道他的名字,特别留心,韩楚风,某文化集团传媒总裁,来头不小,他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好感,言语与神情之中露出轻蔑之色。

文人相轻,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也懒于计较,只是这些人看在雪颜的面子上,都过来向我敬酒,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有些翩翩然了。

可他们并不罢休,似乎早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把我干倒,不让我喝趴下便不会死心,我看着这些应酬,想起这许多日子以来的痛苦,便也毫不拒绝,索性全部喝了下去,一醉方休。

可是,酒后,胡言乱语起来,一个人狂自吟道,记忆若不死,此生难成眠,千杯已下肚,往事更潸然。她在一旁见状,怕我再喝多了,便站在我身边,替我接了几杯酒,一一饮了下去。

他们见雪颜出面,便也不好再为难我,大家索然无趣,最后不欢而散,她开车载了我回酒店,回到酒店时,我已烂醉如泥,摊倒在床上,只是脑子略微有些清醒。

我隐约看见她在掉泪,隐约看见她的样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样温柔,那样言笑晏晏地站在我身边,那样轻声说,亲爱的,你醉了。

那个夜晚,她没走,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显得模糊不堪,我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了,在那个房间里,在那张略显柔软的床上,她成了我的女人。

只是那一夜后,她再也没有来,我知道她没法面对我,我知道我也没法面对她。

我在微信里留言给她,我说,颜儿,和我走吧,我们一起回国,好吗?

她没有回,似乎突然消失了,我打车去了她的公寓,那里的门紧闭,我突然之间才发现,她的世界我一无所知,我竟然与她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我把房间续了十五天,半个月时间,我给自己打赌,如果她在半个月之内出现,我便娶她,如果她不出现,我便独自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显得异常难熬,我无处可去,每天和水笙聊天成了必做的事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打发时间,我也会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方便面和啤酒,可是吃着吃着便觉得寡然无味。

在这个城市,似乎没了她,我已经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到了夜晚,水笙开始约我出去散步吃饭,我笑着应承,我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可有些事情看得太明,便也装糊涂。

她问我是否有女朋友?

我说,我已经结过婚离婚了,孩子都两个了。

她笑,说,你这个人说话没半句真的,你才大我三岁,你就可能结婚了吗?

我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状态?

她说,我看你还像个孩子,甚至看上去比我还小。

我说,傻姐姐,有时候外貌是可以骗人的,看一个人不能看实际年龄,要看心理年龄,我的心理年龄可以做你爷爷都差不多了。

她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或许有些东西她终究不懂,心里觉得我占了她便宜,便也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追着来赶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似乎总隔着那么一层膜,那层膜有时候透明得稀薄可破,有时候却又似乎厚重得如山难移,我与水笙之间便是厚重得如山难移。

她所见的一切以眼睛为准,看见的东西便是真的,看不见的便是假的,而她忘记了,在这尘世里面,有许多真假,无法用肉眼去判断,必须用心去看。

我遇见了用心去看的人,可是我也错失了用心去看的人。

吃了几次饭,我大致了解了水笙的过去,她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早早缀学,没读多少书,后来因为亲戚在新加坡的缘故,便借了亲戚的关系,到新加坡务工。

我知道这是国内人的常态,希望到国外赚钱,再到国内来花销,可是,这异国他乡的孤独,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似乎也太残酷了点。

如果我不曾到来,她的日子便是每天坐在前台与另外一个女孩学着蹩脚的英语,然后七零八碎地打发着时间,有时候会羡慕她,真是挥霍,有那么多光阴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她没爱过,所以,在这孤独他乡遇见了我,这份感知与温暖错以为了爱情。

我不忍点破,也不忍拒绝她的想象,我说,十五天后我就会回国。

她撑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我,那红嘟嘟的腮帮依旧那般可爱,盯上许久,才问,你会回来吗?

我笑,说,傻姐姐,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地方,我这叫归去。

不,她摇头说,我在这里,你应该要回来。

我说,也许吧,我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了。

她听我如此说,眼里滚出泪来,一双眼楚楚动人,说,你走了,我在这里就没什么朋友了。

我说你可以找朋友呀。

她努力摇头,嘴唇咬得紧紧的,我知道她是真的难过了,似乎突然之间,我看到了雪颜当年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的情形。

那时,她一定和水笙一样孤独吧。

我说,要不,你回国吧,如果实在待不惯,你就回国去,虽然国内不好,但那至少是你的地方,至少不会说着这晦涩难懂的英语,至少那里是家。

她又摇头说,我不能回去,家里还需要赚钱呢,我不赚钱没脸回去。

我知道她的思想我改变不了,笑贫不笑娼,这就是世俗,而这五千年来的世俗文化,又怎么是我这样一个能力卑微的人能改变得了的呢?

我没有再劝导什么,只是心里渐渐把她真心当作妹妹看待,或许,在她的身上,我真真看到了雪颜的影子,只是她是生活所迫,而雪颜却是为情所困。

十五天,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走的前一晚,水笙敲响了我的房门,她拿着那本张爱玲文集,一脸羞涩地递给我说,这书我看完了,倾城之恋写得真美,现在还给你,作家哥哥,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真心希望。

她说完,笑着退了出去,看见她转身拉门的背影,我突然泪湿眼眶,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一份温情,这份温情在这异国他乡是如此难得。

我打开那本张爱玲文集,我知道,这是雪颜送给我的礼物,只是翻开那本书的时候,我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些字迹,我知道是水笙留下的,便拿到灯下细细阅看。

她写道:“作家哥哥,你要记得我哟,我叫水笙,我很奇怪,这书里为什么会有很多句子画了线,本来想问作家哥哥,但是我知道,你说了我也不懂,我喜欢你叫我傻姐姐,或许我真的傻吧!”

我苦笑,同时也翻开那本书,才发现每篇文章中似乎都有一些句子作了特别的标注,那些句子,我蓦然从眼底掠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些句子,曾是我最爱的文字,原来,她都全部做了标注。

我说漂泊半生,阅尽烟花无数,此情可寄,你许我现世安稳。我把这句话发了微信给她,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收到,第二天,我退了房,离开时,水笙送了我很远,她站在远处,一双眼哭成了泪水。

我只是觉得心存愧疚,曾经错把她当成新欢,遗忘,带来了无穷的伤。

我打的去了雪颜的住处,那里依旧房门紧闭,我对司机说,等我一下。然后下车去到门前,把那本书和银行卡以及剩下的钱放到了门边,我知道它们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在去飞机场的路上,我收到了她的微信,我才知道,原来那晚我见的那个韩楚风原来是她的未婚夫,她一直在尝试着走出来,一直尝试着从新开始,只是,她一直被困在原地。

我是她的牢,如今,她终于要走出来了,她发了一张照片给我,依旧是那么光彩照人,长发如飞,她身后站着那个韩楚风,我似乎清晰地看见,他们的手上戴着情侣戒指,而他们身后的那片海峡,是我一直想去却没去的马六甲海峡。

我突然泪如雨下,似乎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似乎有些东西正从生命里慢慢消失,可是,我又握住了什么呢?

我没有回信息给她,知道,有些祝福已经不用言说出来了,她走出了她的牢,而我,也依旧要学会去面对我的明天,走出我自己的牢。

天空那么美,也许,有鸟飞过,可谁又看见了那些痕迹呢?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是想带她走的,这个世上,若有一个地方可去,若有一个人可以陪伴终老,她是我唯一的选择,可,我不是胡兰成,她不是佘爱珍。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把曾经装满回忆的山水全部走了个遍,我知道,所有的回忆都该尘封,该说一声再见了。

在无尽的行走中,我似乎也突然想起那个喝醉的夜晚,我一直在做着一场梦,梦里我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似乎也突然明白了,雪颜为何不再见我,我似乎也突然明白了,她为何选择重生。

困了十年的牢,她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我依旧想起她一脸认真地说,我就任性这一回吧,我要用这时间去赌一睹,抢回你的心。想来,那个夜晚,她定是哭了吧!

可是谁赢了?谁输了?谁狼狈不堪?谁又画地为牢?我真心希望她能寻到她的现世安稳。

隔了许久,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往返的时候,我似乎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纠缠着我的梦的结局,梦里的那个女子并没有扑到男子的身上,她只是冷冷地笑了,然后决绝的离去。

背影,凉薄到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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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布于:2017-11-13 11:41
梦,抿嘴一笑,醒了!
华歌
论坛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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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布于:2017-11-14 18:45
3楼#
发布于:2017-11-16 18:33
红叶情人:梦,抿嘴一笑,醒了!回到原帖
谢谢您的回复,问好。
4楼#
发布于:2017-11-16 18:33
谢谢版主,第一次来这个论坛
5楼#
发布于:2017-11-17 09:22
6楼#
发布于:2017-11-17 12:52
xcd001
论坛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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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布于:2017-11-17 15:05
中国梦幻影时代!
8楼#
发布于:2017-11-18 18:26
xcd001:中国梦幻影时代!回到原帖
谢谢
9楼#
发布于:2020-12-21 14:55
人生如梦  想的是醉生梦死
松梅
五级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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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布于:2020-12-25 09:54
值得回忆的往事。
游客